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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30

**小说 2021-01-09 13:06 出处:网络 作者:[db:作者]编辑:@**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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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第一集

  伴随着激越的战鼓声,选锋营的铁骑犹如夜色下的黑潮漫过战场。空旷的原
野上,一座被铁丝网围起的战阵宛如小小的礁石将黑潮分开,两军碰撞的厮杀声
随即响彻夜空。

  战阵周围遍布着断枪组成的简易鹿角。露出地面尺许的枪锋一字向外倾斜,
枪尖反射着寒冷的月光。一名选锋营骑兵冲来,战马的铁蹄践开断枪,马上的骑
兵手臂蓦然挥直,手中的短枪呼啸而出,将十几步外一名佣兵刺毙当场。

  铁丝网内一名穿着青黑色制服的军人闪身掠出,他身体箭矢般横飞,手中的
长矛犹如怒蛟贴地卷起,将战马一条前腿击得粉碎。战马嘶鸣着仆倒,庞大的躯
体撞上散布的枪锋,大片大片的泥土伴着马匹的血光同时溅起。选锋营的骑手甩
镫跃起,左臂举起圆盾,挡住对手的长矛。就在这时,一抹刀光从夜色中飞出,
狠狠斫在他颈中,血光匹练般飙起数尺。

  选锋营的骑兵滚滚而来,无数铁蹄溅起尘土,蹄声震动天地,却没有人踏进
大貂珰身周二十步的距离。

  那个佩戴貂珰的锦衣人一手提着萧遥逸,一手握着蛇矛,鹰隼般的眼睛注视
着萧遥逸颈中的纹身。浸透血腥和火药味道的烟雾从包着银钉的鞍侧漫过,在弯
曲如蛇的矛锋上缭绕变化,每一个细小的波动都令人心惊肉跳。

  「萧刺史?」

  大貂珰的声音略微阴沉,却没有太监那种刺耳的尖细,如果不是他的华服和
光溜溜的下巴,几乎没有人能看出这个猛将般的壮汉竟然是一个太监。

  刃在颈中,萧遥逸不改世家纨裤的嚣张本色,他一点不客气地朝大貂珰脸上
喷了口血,叫道:「死太监!敢不敢砍了我!有没有这个种!」

  大貂珰脖颈微微一晃,避开鲜血,神情间看不出喜怒。

  程宗扬肚子里禁不住大骂,死狐狸,你少说一句会变哑巴?都让人家生擒了
还猖狂呢!真不怕死太监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程宗扬一边迅速聚集真气,一边脑筋转得飞快,想着怎么引死太监分神,好
救下小狐狸。就在这时,他看到萧遥逸垂下的手掌在身后微微摇了摇,然后悄悄
写了个「七」字。

  程宗扬心跳险些漏了一拍。这死太监竟然是第七级归元境界的修为,整个六
朝能达到这种修为也不过数十人,大多是坐镇一方,称王称霸的猛人,星月湖内
部恐怕只有孟老大能和他一较长短,难怪死太监干掉石之隼,就和砍瓜切菜一般
容易。

  但程宗扬已经是骑虎难下,九阳神功一经发动,真气便凝聚成光球,自己刚
迈入第五级的修为还没那个本事把光球在经脉中释放掉,一不作二不休,程宗扬
索性又凝出一只光球。小狐狸要被死太监干掉,自己这会儿掉头就跑,也跑不过
选锋营的马腿,还不如玩一把大的。

  程宗扬丹田一团炽热,九阳神功凝聚的光球从腹下升起,沿手少阳经络汇入
掌心。这是他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界后第一次动用九阳神功。九阳神功极耗真气,
按照自己以前的修为,凝聚出四个光球就差不多将体内的真气耗费一空,拼了老
命也无法将第五个光球凝聚成形。

  但现在自己不仅轻轻松松就能凝聚出五个光球,气脉运行间也出现一丝奇异
的变化,似乎每一只光球都与自己的心念相连,不仅在体内控制自如,甚至自己
感觉即使打出去也能控制它的方向和转速。与此同时,另一种玄妙的感觉从经脉
间升起,凝成光球的九阳真气在经脉间运行,带来火焚般的炙热感,比以前的热
度增加十倍。如果是以前,不等九阳真气发出,自己的经脉就炙痛难当,现在光
球运行过后,却有一种清凉的气息丝丝升起,与太一经的感觉极为相似。

  大貂珰并没有立即动手,他审视着萧遥逸,似乎在考虑什么,良久才说道:
「宋晋两国向来交好。值此时节,两国边境匪寇聚集,秦某奉吾主令旨,入境捕
寇。萧刺史身为一方父母,保境安民有责,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此番误入寇
营,险些误伤,还须多加小心。」

  说着他放开萧遥逸,温言道:「请代秦某向萧侯问好。」

  姓秦的大貂珰一边说一边伸出手,似乎想帮萧遥逸拍拍身上的泥土。

  程宗扬没想到死太监认出小狐狸的身份,竟然二话不说就把他放了。诧异间
看到他手掌拍出,掌下的景物微微变形,就仿佛空气被压缩一样造成的折射,竟
然是带足真气,程宗扬顿时大叫不好,立即一掌挥出。

  萧遥逸身后仿佛长了眼睛,双足一落地,身体便卧在空中一样横飞起来,右
手向后挥洒,五指拨弦般弹出,逐一点在大貂珰掌心。

  那个猛将般的太监一掌穿过指影,「篷」的一声按在萧遥逸肩头。萧遥逸身
体剧震,浑身的骨骼都发出轻微的爆响,人在半空,就狂喷一口鲜血,身体柳絮
般飘出丈许,仰面摔倒在地。

  程宗扬顾不上去看小狐狸的死活,掌心蓦然涌出一团白光,狠狠击向大貂珰
的腰腹。他已经进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这一击的威力较之当日与苏妲己交手时
强出数倍,此时倾力使出,光团未至,秦翰的锦服已经像被烈火烧炙般发黄。

  大貂珰手掌泛起一层淡青的光泽,五指鹰爪般一紧,抓住那颗光球,掌中发
出一阵炒豆般的脆响,将那团光球消弭无形。

  大貂珰举手破去九阳真气,眼中露出一丝光芒,「王哲是你什么人?」

  程宗扬也不答话,双掌一翻,两团光球同时脱掌飞出。

  「年纪轻轻,九阳神功便有三重修为。」大貂珰挥爪击碎光球,冷冷说道:
「你是韩庚,还是秋少君?」

  「死太监!少废话!纳命来!」

  暴喊声中,程宗扬又击出一团光球。大貂珰鹰爪再次递出,抓向那团真气凝
聚的光球。光球入手,大貂珰手掌忽然一震,那团光球竟然在掌中微移寸许。九
阳神功虽然精妙,但他五指满蕴真气,足以击灭这一道经脉凝聚的九阳真气,只
是这光球入掌之后移出寸许,却成了全力攻其一指的局面,落点正在拇指。以大
貂珰的修为,也难以一指之力与一道经脉凝出的九阳真气硬撼。拇指一旦受创,
就等于废去一只手掌,这年轻人的机变和修为,还在自己预计之上。

  大貂珰爪形变化,中指点出,锐利的指风刺穿光球,光球应指破灭,指骨也
格的一声折断。他用一根手指的代价化去这股九阳真气,然后抬眼道:「九阳神
功四重,以你的年纪可谓不俗。韩庚年纪比你长了许多,又传闻殒落塞外,想必
你就是秋少君了。」

  「秋小子有我这么帅么!」程宗扬叫道:「死太监!看我的九阳神功第三十
九重!」一团刺眼的白光亮起,比刚才的声威更加震撼。

  九阳真气离掌之后果然还能与自己心意相连,可惜自己修为不够,可以操控
的距离不过尺许,饶是如此,也伤了大貂珰一指。方才看到大貂珰用肩膀硬挡徐
永一矛,程宗扬还以为他有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功夫,现在看,大貂珰只是用
强横的修为强行压下伤势,不然自己也不可能击断他一指。

  大貂珰眼中露出一丝难以索解的讶色、九阳神功终究是太乙真宗镇教神功,
修习者以阳脉为引,将全身真气凝聚一处,威力在一瞬间达到顶峰,他破去这个
年轻人的九阳真气看似轻松,实际上远没这么容易。而这个年轻人此番出手,那
团光球不仅没有凝聚不散,反而以肉眼难以追踪的速度飞速扩大,这完全不是九
阳神功发动的景象,但其中蕴藏的九阳真气强烈之极,让人无可怀疑。

  大貂珰右手一振,蛇矛闪电般击出,挑中那团九阳真气。这年轻人显露出的
修为虽然超过他的年龄,终究不过第五级坐照的境界,能修炼到九阳神功第五重
已经是他的极限,只要破去他这勉强成形的最后一击,这年轻人体内真气耗尽,
不用自己出手,也无力再战。

  令他诧异的是,那年轻人右掌又爆出一团白光,狠狠拍在自己左掌上。

  「叮」的一声,大貂珰的蛇矛挑中第一团光球,矛尖刺中一块硬物,却是一
粒小小的龙晴玉。接着「篷」的一声巨响,他受伤的左掌与程宗扬硬拚一记,身
影向后晃了一下,织锦的衣袖蝙蝠般飞开,露出并不粗壮,却坚如铁石的手臂。

  程宗扬只觉自己就像一只狂奔的犀牛,一头撞在一道钢铸的城墙上,强大的
反震力道使自己右臂一阵剧痛。但程宗扬清楚感觉到,自己的九阳真气破开大貂
珰这一爪,炽热的气息侵入他的经脉。

  大貂珰身体重新又挺得笔直,沉声道:「九阳神功,果然名不虚传。」

  程宗扬左掌击出的九阳真气看似雄浑,其实只是一小团,不过里面包裹着一
粒小小的龙睛玉。那粒龙睛玉由冯源施过术,一经激发立刻爆开。而他真正的杀
着则是右掌的第六只光球。大貂珰不得已仓促变招,不但没有击碎光球,反而被
九阳真气侵入经脉,结果以弱对敌,一击之下,经脉便告负伤。虽然上这个年轻
人的当,秦翰却毫不在意。两军对垒,讲究兵不厌诈,何况生死相搏。

  程宗扬一掌击出,体内的真气顿时耗尽,如果是平时,自己可能栽倒在地,
爬都爬不起来。但此时战场上弥漫着浓烈的死气,等于在源源不绝地补充真阳,
丹田一转,便多了一丝真气。程宗扬看也不看就向后跃出,一把拽起萧遥逸,朝
阵中掠去。

  程宗扬真阳充沛,第四级入微境时,便能多凝出半只光球,这时拼尽余力,
先以左掌勉强成形的九阳真气诱敌,接着右掌痛下杀手,终于击伤了这位修为高
自己两级的大貂珰。但能不能救下小狐狸和自己的小命,程宗扬没有半点把握。

  提着萧遥逸刚掠出两丈,一股强大的气息便从背后袭来。程宗扬头皮发麻,
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死太监的蛇矛。只一个呼吸,死太监就压下伤势,再度出手,
这份修为真不是盖的。眼看就要被蛇矛追上,程宗扬抱住萧遥逸的腰,往地上一
滚,拼着被马蹄踩中的危险从一匹战马腹下钻过,一边躲避大貂珰的蛇矛,一边
拚命补充真气。

  萧遥逸身体僵硬,口鼻气息皆无,连脉搏都已经断绝,但程宗扬知道他还没
死--自己还没有感受到他的死气。不过要被大貂珰的蛇矛刺中,自己和小狐狸
就变成穿在一根矛上的好兄弟了。

  蛇矛卷起的狂飙越来越近,眼看弯曲的矛锋就要刺入背脊,忽然程宗扬奋力
一掷,把萧遥逸抛到阵中,接着旋过身,「叮」的一声,手中多了一柄匕首,间
不容发之际挑住蛇矛分叉的矛锋。

  那柄匕首锋刃不过三寸长短,薄薄的刀身犹如冰玉,看上去摔到地上就会粉
碎,然而大貂珰的丈八蛇矛击在上面,连火星也未溅出分毫,就这样硬生生被一
柄薄刃挡住。

  大貂珰坐骑人立而起,丈八蛇矛在空中一闪,雷霆般朝程宗扬击来。那年轻
人真气耗尽,已经是强弩之末,大貂珰可以放过萧侯的儿子,晋国的江州刺史,
但对贼寇,尤其是星月湖岳贼的余孽,他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即使这年轻人大
有可能是王哲的师弟,太乙真宗未来的掌教,自己也不会饶他性命。

  程宗扬盯着蛇矛的寒芒,手中紧紧握住那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所剩无几的
真气贯入匕身。突然一股刺骨的寒气袭入体内,使他险些大叫出来。

  这柄匕首不止一次救过自己的性命,但程宗扬头一次发现,这柄匕首中蕴藏
着如此强烈的寒气,仿佛一道冰流,浸入自己枯竭的经脉。

  蛇矛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曲线,仿佛带动天地间的气息般,朝自己刺来。
程宗扬举臂封格,腕骨顿时剧痛,整条手臂都仿佛被大锤砸中,骨骼欲碎。他狼
狈地跌坐在地,险些爬不起来。

  程宗扬刚突破第五级坐照的境界,开始还信心十足,觉得就算面对孟老大那
种猛人,也有一拼之力。但这位大貂珰好好给自己上了一课,面对这个身残志坚
的死太监,自己连压箱底的功夫都施出来,照样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死太监
用了大半力气对付小狐狸,自己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看到他手中的匕首,大貂珰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蛇矛一拧,将珊瑚匕
首从程宗扬手中夺下,顺势挑飞,然后一矛推向程宗扬的面门。蛇矛劲风未至,
锋芒上透出的青光已经把程宗扬脸都映得绿了。

  就在这时,一道乌光宛如天外飞来的蛟龙,撞向蛇矛。空气仿佛被罡风撕碎
般,发出一声爆裂的巨响,荡起一圈圈水波状的波纹。大貂珰攻势一顿,贯满真
气的蛇矛被同样贯满真气的天龙霸戟硬挫回去。

  程宗扬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终于落回原处,孟老大来得真是时候!

  孟非卿犹如一头雄狮,从黑暗中踏出,他抬手接住那柄珊瑚匕首,看也不看
便抛到程宗扬身边,两眼紧盯着姓秦的太监,一边缓步走来,一边道:「十余年
未见,大貂珰风采犹胜往昔。」

  大貂珰将蛇矛横在鞍前,沉声道:「岳逆已然伏诛,吾主宽大为怀,饶尔等
性命,今日又敢作乱,以为我大宋无人么?」

  孟非卿身后传来两声哂笑,天驷侯玄催马过来,他一手拿着军帽,懒洋洋扇
着风,一边道:「你一个阉人,偏要粗着喉咙学男人说话,喂,先主当年割你一
刀,你不会又长出来了吧?」

  大貂珰道:「若非先主收秦某入宫,秦某早死于乱军之中。此恩此德,秦某
不敢稍忘。」

  侯玄冷笑道:「真是好奴才。」

  大貂珰丝毫没有因为侯玄的刻薄言语动怒,他跳下马,一手提起蛇矛,树在
身旁,扬声道:「孟非卿!你的天龙霸戟可敢与我一战!」

  孟非卿眼中精光闪动,「大貂珰既然有兴致,孟某敢不奉陪。」

  侯玄忽然笑道:「老大别急,秦太监是你的,但让我先玩一场。」说着他随
手扣上军帽,接着纵马跃出,玄武槊带着一股狂飙攻向大貂珰身后的亲卫。

  侯玄擅长执锐破坚,但先锋营的亲兵都是身经百战,立下无数功勋的骁勇之
士,放到其他军队当指挥使也足够了,何况里面还夹杂着不少兽蛮人。一名披着
铁甲的兽蛮武士举斧劈出,斧槊相交,兽蛮武士浑身黑熊般的鬃毛猛然竖起。两
股巨力撞在一起,侯玄身下能够负重千斤的健马也不禁发出一声嘶鸣。看来用不
了几招,这匹战马就要支撑不住。

  侯玄飞身下马,玄武槊长击远攻,将那名兽蛮武士打得不住后退。大貂珰一
手执着蛇矛,被程宗扬击伤的经脉迅速恢复。孟非卿宽阔的肩背微微一动,像一
头所向无敌雄狮,擎出一对天龙霸戟。

  程宗扬退到阵中,只见萧遥逸盘膝坐在地上,身后多了一个人,正是朱骅王
韬。王韬双掌贴在他背后,护住他的心脉,萧遥逸双目紧闭,脸色一片惨白。

  「怎么样?」

  王韬简单说道:「性命无妨,但经脉断了数处。给我护法,我先设法护住他
几道主脉。」

  「行!」程宗扬用力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虎口震裂,血流满手。

  选锋营的铁骑攻势越来越猛烈。战阵三面同时爆发激战,只留出西南方向的
缺口。即使有星月湖的老兵在阵前厮杀,雪隼雇佣团的伤亡仍在迅速增加,不少
佣兵在压力下已经往西南方向移动,试图突围。

  程宗扬知道选锋营用的是围三阙一的经典作战法则,空出的一面其实是一个
陷阱,一旦对手丧失斗志,转身逃跑,选锋营的铁骑就会像死神一样穷追不舍,
一方逃命,一方追杀,很容易就用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大的战果。

  但这种战法之所以经典,就是因为这样--你明知道对手的目的,却拿不出
更好的应对方法。纵然所有人都知道空出的一面是一个陷阱,但处于绝境之中,
同时几乎所有人都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有机会在被选锋营的铁骑追上之前逃生。

  程宗扬叫道:「星月湖大营主力已到!弟兄们!我星月湖在三川口以六百破
七千,好水川三千破两万,眼下选锋营不过两千,星月湖大营主力一口便把他们
吃掉!所有参战的佣兵兄弟,只要齐心协力杀回江州,每人五十金铢!我程宗扬
说到做到!」

  五十金铢相当于十万钱,那些视金铢为信仰的佣兵汉子一下被这笔巨款挑起
热血,狂吼着冲上前去,硬顶住了选锋营的攻势。

  程宗扬紧张地盯着战局,一边不断下令,指挥众人进退,利用铁丝网和鹿角
反覆阻击敌军。忽然,一队军士从侧面杀出,破开选锋营的黑潮,冲进战阵。

  被他派去联络孟非卿的苏骁这会儿浑身浴血,神情却依然冷静,他向程宗扬
敬了个军礼,「出发时一百零一人,目前剩余三十九人。重伤员十七人,已经就
地解散。」

  就地解散是指自行突围,但重伤之下,想在乱军丛中杀回江州,可以想像难
度有多大。程宗扬一阵心痛,这个连全是老兵,一战下来损失超过六成,真比割
了自己的肉还难受。

  「其他人呢?」

  「斯上校、卢中校和崔中校带着人马在后面。」苏骁道:「这一路都是定川
寨的溃兵,那些宋军吓破了胆,一时半会儿不敢出来。麻烦的是选锋营。我军被
一个营的兽蛮人挡住,卢中校正设法把他们引开,最多一刻钟便能赶到。」

  难怪没有看到选锋营的大队兽蛮武士,原来是去拦截星月湖的主力。听到星
月湖大营的主力再有一刻钟就能赶到,程宗扬放松下来,才发现背后湿漉漉都是
冷汗。他撕下一条布料,裹住受伤的虎口,低声道:「那个死太监是什么人?」

  苏骁神情凝重地说道:「选锋营都指挥使秦翰。」

  「不是都监?一个太监当什么主帅?」

  苏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低声道:「他是皇图天策府出来的。」

  程宗扬对秦翰的名头不熟悉,民间知道的也不太多。但秦翰的大名在六朝军
界却是如雷贯耳。皇图天策府唯一一名太监学员。当时与他同级的少年听说自己
要与一个阉人同学军事,没少痛骂那些教官趋炎附势。但第一年,这个死太监就
拿了射柳第一、沙盘第一、格斗第一、策论第一……总之那一级正常人最高名次
就是第二。第二年,死太监又包揽全部第一,第三年也是,第四年还是。到第五
年大家都已经绝望的时候,死太监终于不是第一了--送他来上学的宋主死了,
他要回去戴孝。

  继位的宋主对这个不务正业的死太监也没多少好感,不久夏州叛乱,就把他
踢出去当了监军,等第六年同级的少年毕业,姓秦的死太监已经大大小小打了十
余仗,身份也从监军打成直接领军的武将。从那以后,只要宋国有战事,都少不
了姓秦的死太监。无战不与,无战不胜,前后一百多仗,每战都身先士卒,单是
受伤就有四十多次。

  如果换作别人,这样的战绩早就被捧成百战百胜的军神,不过他一个身体残
缺的阉人,有一点良知的文人士子都不肯替他吹嘘,那些肯替他吹嘘的,他又没
钱给。因此军界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宋国有个堪称猛将的死太监,更不知道他
是皇图天策府出身。但对于宋国朝廷来说,这个太监再讨厌,也是个很能打的太
监,不计报酬不辞辛苦,一道诏书下去,立刻出征,打完仗下道诏书安慰一下,
随便给个荣衔,连赏钱都不用多给,比一般的将领还好用。

  秦翰半个月前接到夏用和的告急书信,通知他当年岳逆的星月湖余孽重新聚
集,紧接着朝廷的诏书和枢密院的调兵文书一道送来,口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似
乎朝廷很不愿意让一个太监领兵,但看在先主的面子上,赏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秦翰没有什么废话,随即出兵。他先从云水行至丹阳,再沿宋境南下,一路夜行
日宿,没有惊动任何官府。

  定川寨的烟花和火光被藏锋道人等人施法隔绝,金明寨一无所见。秦翰的选
锋营从北而来,正看得清楚。两千军士立即全速出动,赶在龙卫军全军崩溃前,
给了星月湖致命的一击。

  秦翰的丈八蛇矛与孟非卿的天龙霸戟战在一处,身边数丈范围内劲风如割,
远远看去,只见黄沙飞舞,几乎看不到两人的身形。

  侯玄仗槊深入宋军阵后,靠一人之力与选锋营的亲兵猛将缠斗,阻止他们攻
入战阵。铁丝网多处破损,如果不是刚才抓紧时间钉在地上,这会儿早己散架。
程宗扬把苏骁带来的人手全部投入进去,拚命挡住选锋营的攻击。

  这一刻钟的时间分外漫长,程宗扬几次都忍不住怀疑闹钟是不是坏了,竟然
还没到时间。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高呼,「日出东方!」

  战阵中残存的军士立刻振奋起来,齐声道:「唯我不败!」

  选锋营的战鼓突然中止,接着响起金属敲击的声音。选锋营的铁骑潮水般退
却,还没有忘了抢走同伴的尸体。

  阵中传来一声巨响,接着黄沙分开,孟非卿胸前被蛇矛划出尺许长一道,露
出肌肉虬结的胸膛。秦翰头上的紫貂玉珰被天龙霸戟割碎,长发飞舞着,手执蛇
矛,昂然而立。

  孟非卿把双戟收到背后,「多谢大貂珰指教。」

  秦翰冷哼一声,拔起蛇矛,飞身跨上战马,朝火光漫天的定川寨驰去。他与
孟非卿的修为在伯仲之间,但刚才被那年轻人偷袭,经脉受创,再斗下去也难以
讨好,况且星月湖大营主力已至,硬拚之下,胜负难料。

  孟非卿也不敢久战,秦翰初来乍到,不知详情,只看到定川寨火起,以为宋
军已经大溃,才领兵后撤。如果金明寨的捧日军闻讯出动,与定川寨的龙卫军、
秦翰的选锋营三面合击,星月湖大营兵力再多几倍也免不了全军覆没。

  雪隼佣兵团的雇佣兵途中遭遇兽蛮营,血战之下,只剩半数生还,这时看到
宋军后撤,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少人手臂一软,丢了武器躺在满是鲜血的
泥土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除卢景去引开选锋营的兽蛮武士未至,其余六骏已经合兵一处。萧遥逸重伤
不醒,崔茂接过王韬继续给他疗伤,孟非卿下令由侯玄和斯明信各带一营断后,
其余人马立即带上负伤的同伴返回江州。

  敖润浓密的须髯几乎被鲜血黏住,他摘下铁弓,把石之隼的尸身背在背上,
然后牵了匹龙卫军溃散时遗留的战马走过来。

  「程头儿,」敖润双眼发红地说道:「石团长说过,他如果出了什么事,就
让我们都听你的。」

  程宗扬原以为石之隼在暗中窥视小紫,对他颇为忌惮,这时知道他的目标是
梦娘,虽然心下还有些疑惑,敌意已经消散许多。可惜石之隼已死,他受谁委托
来找梦娘,已经不得而知。

  「跟我来吧。」程宗扬道:「雪隼团和星月湖,都是我的兄弟。」

                第二章

  回到江州,已经是四更时分。程宗扬精疲力尽,一回去就倒头大睡,直到第
二天中午才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抹绿色。由于是冬季,几盆花草都放在室内避寒。小紫案
上本来放了一株文竹,半尺多高。可一夜之间,这盆文竹就长出丈许,柔软的嫩
枝攀住窗棂,顶端几乎触到房顶。窗台一盆吊兰更是枝叶繁茂,枝条一节节从窗
口直拖到地上,几乎占满了半面墙。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自己昨晚太累,结果吸收的死气变成真阳外溢,重演了
自己在大草原时的一幕。

  小紫软绵绵倚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
不喊醒我?」

  「你睡得好熟呢。」小紫笑道:「那些文竹和吊兰一节一节的长,看起来真
好玩。」

  程宗扬探了探丹田,自己吸收的死气还剩下三分之一,其余都已经流失,不
过反正都是捡的,他也没有什么心痛的。

  程宗扬坏笑道:「这你可吃亏了。如果你用嘴巴给我爽一下,这些真阳都是
你的,修为至少升个一大截。」

  小紫笑咪咪道:「那样好麻烦。」她拿出一根中空的银针,「只要把它从你
的下面插进去,刺进丹田,一下就能把真阳吸干净。要不要试一下?」

  看着尖锐的针头,程宗扬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半晌才叫道:「……死丫头,
你也太毒辣了吧!」

  说着程宗扬一把抱住小紫,狠狠把她压到身下。小紫却没有躲闪,而是低叫
一声,声音里充满柔媚的韵致,一边故意抬起娇躯,在他身上磨擦。虽然隔着衣
物,程宗扬还是一下呆住,被她的媚态勾引得险些流出鼻血。

  趁程宗扬发愣的时候,小紫格格一笑,从他身下钻出,「大笨瓜,醒了就赶
紧练功吧,不然什么都没有了。」

  程宗扬恼道:「死丫头,把我弄硬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小心我一会儿走火
入魔,还要用你的小嘴泄火。」

  「好啊。记得叫我啊。」小紫笑着晃了晃银针,然后掩门出去。

  程宗扬悻悻盘起腿,用了一个时辰把残余的死气炼成真元。昨晚真阳外溢也
不是没有好处,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两手的虎口恢复如初,几乎看不出受伤的
痕迹。

  丹田的气轮旋转起来,真气丝丝缕缕散入经脉。程宗扬发现,这次真气耗尽
之后,气海的容量似乎大了许多。转化完最后一缕死气,程宗扬拔出珊瑚匕首,
试着将真气送入其中。

  一股寒意从匕首中涌出,流入经脉。那种感觉与真气相似,仿佛匕首中蕴藏
着惊人的力量,但流过经脉之后,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似乎自己缺少些什么,
无法吸收里面的力量。

  程宗扬盘着腿想了半晌,此前自己也常用这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对敌,但从
没感受到这股寒意,难道是修为进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才能够感应?匕首里的寒
意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不能为自己所用呢?

  说到底自己对珊瑚铁并没有多少了解,在建康时自己虽然买了不少书,但都
是市面上常见的大路货,像这种声名显赫,却极少有人知道用处的东西,也许一
些大宗门的典籍里才有记载。

  程宗扬脑中一亮,说到典籍,自己身边也有啊。他扬声道:「卓贱人!」

  房门微微一响,进来的却是梦娘。程宗扬有些奇怪,「卓贱人呢?」

  梦娘摇了摇头,然后道:「主人说,老爷如果有事,就让奴婢过来。」

  「死丫头又搞什么鬼主意呢?」程宗扬收起珊瑚匕首,一边打量梦娘几眼。
自己吸收过死气之后,需要发泄一下,可死丫头叫梦娘过来干嘛?

  程宗扬朝梦娘招了招手,梦娘顺从地屈下膝,跪坐在他身边。程宗扬盘膝坐
在地上,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从她襟领间伸进去,握住她胸前那团丰腻饱满的
美肉。梦娘就像平常一样,安静地任他抚摸。程宗扬心里叹了口气,这么个绝色
美人儿,却是看得吃不得,想起来就憋闷得慌。

  程宗扬打起精神,「死丫头让你过来做什么?」

  梦娘道:「主人说,如果你去看看一个叫小狐狸的人。如果你摸阿梦的身子
,就对你说:小狐狸快死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叫道:「什么!」

  …………………………………………………………………………………

  程宗扬风一样冲进大帐,只见孟非卿、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诸
人都在,一个个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却没看到萧遥逸的身影,只有一床被衾整
整齐齐铺在地上。

  程宗扬大叫一声,「小狐狸!」一把揭开被子,下面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程宗扬心头像被人用钝刀狠狠割了一下,谢艺死时,自己也在旁边,但自己
与萧遥逸相处那么久,交情的深厚还要超过当日与谢艺的交往。小狐狸就这么被
死太监一掌打死,连临死前最后一面都没见,程宗扬顿时有种折断手足地痛楚。

  「谁叫我?」帐后的帷幕一动,萧遥逸从里面出来。

  程宗扬眼珠险些掉在地上,这家伙居然一件衣服都没有穿,就那么光着□露
着鸟,一脸神气活现地走过来。

  程宗扬鼻中的酸意还没退去,就禁不住笑骂道:「干!你个死狐狸,我还以
为你死了呢!」

  「少咒我!撒泡尿都不让人安生。大冬天脱这么干净挨扎,我容易嘛我?」

  萧遥逸虽然在笑,脸色的苍白却掩也掩不住,他趾高气昂地走了几步,然后
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到。

  侯玄一把接住他,吼了一句:「就你尿多!」然后黑着脸把他扔到被褥上。

  「你以为我想啊?我不是肾经受创,憋不住尿吗?」萧遥逸嘀咕着趴好,露
出背上密密麻麻的银针。

  侯玄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然后敛息凝神,双手轮番捻过银针,将真气一
缕缕渡过去。

  萧遥逸趴在被褥上,嘴巴还不闲着,「死太监本来就没想让我死,不过他下
手可真狠,直接把我的修为给清了。我干他上八代加下八代!我练二十多年,我
容易嘛我!他还不如一掌拍死我呢。」

  卢景翻了翻白眼,「他要拍死你,江州之围也解了。」

  萧遥逸叫嚣道:「我送他两个蛋,他也没这个种!」

  崔茂朝他脑袋上拍了一把,「闭嘴吧你!」

  来的路上程宗扬已经想明白了,一是萧侯,二是江州刺史的头衔救了小狐狸
的命,他身为晋国官员,宋军越境剿匪,再怎么说也不能把晋国地方官给剿了。
何况萧遥逸还是世家出身,有名的兰陵萧氏,看样子秦翰与萧侯也有些交情。如
果宋国官军把他干掉,王茂弘再装聋作哑,也只能在朝野的压力下出兵,与宋军
对阵。这么看,姓秦的死太监也是心思慎密的人。

  侯玄额头冒出丝白气,一盏茶时间之后,他松开手,一缕指风点在萧遥逸脑
后。萧遥逸精神一振,苍白的脸孔浮现出血色,手脚的力气一恢复,立刻就想爬
起来。

  孟非卿虎目一瞪,「趴着!」

  萧遥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孟非卿。老大一开口,只好乖乖趴下。孟非卿把
一颗药丸塞到他口里,「含着!」

  萧遥逸呜呜囔囔地说道:「咽了不就得了,还含着……」

  孟非卿沉着脸道:「含着是让你少说两句!」

  萧遥逸哼叽道:「我就当自己是哑巴得了……」

  「秦翰虽然没有伤他性命,这一掌却让他八脉齐断,丹田也受了重创。」孟
非卿道:「这金针续命一共一百零八针,我们六人联手施展一遍,大概能维持一
个月。」

  程宗扬皱起眉,「意思是下个月还要给小狐狸扎这么多针?」

  孟非卿点了点头。

  侯玄只行针一盏茶工夫,此时额头已微微见汗,看上去比他单骑破阵还耗精
力。王韬第一个出手救治,这会儿脸色发青,盘膝坐在一旁,闭目调息。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针法是不是每用一次都要大耗真元?」

  「不错。」孟非卿道:「如果一人出手,一百零八针用完,要耗去一半的真
元。好在我们六兄弟都在此地,六人联手,这点修为还损耗得起。」

  「这死太监!也太狠了吧!」

  秦翰这一掌虽然没有要小狐狸的命,可不但废掉星月湖八骏之一,还把其他
六人都牵制住。要护住萧遥逸不变成废人,就不得不大耗真元,但星月湖强敌环
伺,众人修为不进反退,又被困在江州,迟早要被一网打尽。

  「这样不妥!」程宗扬道:「不用打,咱们就耗死了。死狐狸,你先塞住耳
朵。」

  萧遥逸咬着药丸,含含糊糊道:「干嘛啊?」

  程宗扬也不跟他废话,抓住他脑袋,把他耳朵堵上,然后抬起头,「小狐狸
这伤有没有得治?」

  众人神情凝重,都没有作声。

  程宗扬出主意道:「光明观堂擅长医术,能不能请她们看看?」

  六人同时摇头,「绝不能让光明观堂的贱人知道此事!」

  星月湖诸人对光明观堂的戒心根深蒂固,况且萧遥逸身为第八骏玄骐的事一
直没有曝光,诸人谨慎也在情理之中。程宗扬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在南荒认识
一个人,虽然和岳帅有些过节,但和我还有点交情。」

  孟非卿道:「你是说鸩羽殇侯?」

  程宗扬还没开口,卢景就说道:「不妥。」

  斯明信阴沉着脸默不作声,此时开口道:「我去一趟太泉古阵。」

  「赤阳圣果?」侯玄道:「还是我去。我修为多少比你强一点吧。」

  卢景怪眼一翻,「你能离得了江州吗?还是我去!」

  崔茂道:「太泉古阵我去过一趟,比你们熟,我去最合适。」

  王韬呼出一口浊气,开口道:「赤阳圣果据说长在火山口,我的焚天斧不惧
火焰,还是我去。」

  程宗扬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要去太泉古阵?」

  孟非卿道:「小狐狸丹田受创,一般药物即使能保命,也保不了他的修为。
光明观堂和黑魔海的殇侯我们都信不过,但要给他续脉复元,也不是没有法子。
据说太泉古阵有一种赤阳圣果能重聚丹田,恢复真元。我们去碰碰运气。」

  程宗扬立刻举起手臂,「我正好要去一趟太泉古阵,大伙儿说说那东西长得
什么样子,我顺路把它采了。」

  侯玄皱起眉头,「你要去太泉古阵?」

  「是师帅的遗命,让我去太泉古阵一趟,找一块红色的大石头。」

  王哲让自己把九阳神功修到六阳再去太泉古阵,现在自己已经是第五级坐照
的修为,虽然第六阳凝出的光球小了一点,好歹也算一个。恐怕王哲吩咐自己的
时候,也没想到自己进境这么快吧。

  程宗扬提出自己前往太泉古阵,一向行事决断的孟非卿却没有作声。

  沉默中,萧遥逸叫道:「喂,诸位老大!还得多久啊?天气很冷,我这么光
着屁股很容易着凉啊。」

  侯玄道:「再等两分钟。督脉接通就行了。」

  萧遥逸瞧瞧众人,「喂,你们可别蒙我啊,我刚才可听到你们几个在说太泉
古阵--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程宗扬道:「跟你有个屁关系,好好养你的伤吧。」

  萧遥逸少见地严肃起来,他盘膝坐起身,认真道:「我虽然被死太监打了一
掌,但至少在这儿,没人敢要我的命。江州之事方起,我们八个谁都少不了。如
果人手不足导致城破,就是找到赤阳圣果也没有半点用处。孟上校,我建议:江
州解围之后,再讨论此事。」

  侯玄道:「金针续命最多护你半年。」

  萧遥逸嘻笑道:「我能撑半年,外面的宋军能撑两个月吗?」

  孟非卿道:「就这样定了。先解围再论。」

  臧修大步进来,「报告!城北传讯,有船只沿江过来,要求入城。看旗号是
建康来的官船。」

  「朝廷有诏书?」萧遥逸第一个反应过来,「我和程兄一起去看看!」

  …………………………………………………………………………………

  江州城的西门是水门,两座士敏土堡垒像巨兽一样守着近十丈宽的水路,城门
是两道数丈高的铁栅栏。宋军没有水师,这些天连试探性的攻击都没有。江州同
样也没有水师,但隔江相望的宁州,却有着晋国曾经最精锐的水军。因此宋军围
城月余,始终没有试图截断江州的水路。

  一条三层的楼船驰入城门,后面还跟着几条中型船舶。楼船的桅杆上悬着晋
国的旗号,众人在码头上就能听到船上的丝竹鼓乐。程宗扬与萧遥逸相视苦笑,
晋国贵族奢靡享乐的作风,真是到哪儿都改不了。

  虽然明白人都知道星月湖是一窝反贼,占了江州没安什么好心,但大家现在
背靠着晋国的大树,面子功夫不得不做。算起来,星月湖众人只有萧遥逸和程宗
扬能见得光,这会儿再不情愿,也只能一脸毕恭毕敬地在码头恭候。

  船只靠上码头,接着放下一具镶金嵌玉的舷梯。程宗扬看得直咧嘴,这是哪
家少爷当了宣诏使?连梯子都搞这么华丽。

  船上露出一个胖乎乎的脑袋,程宗扬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朗
笑,一个华服男子出现在船头,招手道:「小侯爷!程兄!别来无恙!」

  萧遥逸穿着厚厚的貂裘,刚才还一脸严肃的表情,立刻变得玩世不恭起来,
「我以为是谁呢,摆这么大架势,差点儿一个头就磕下去了。我要真磕了,你们
这一船人还不得挨个给我和程兄还礼?」

  张少煌笑骂道:「哥儿几个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小子就没好话!」

  程宗扬也笑道:「我刚才看见石胖子了,这会儿又躲哪儿了?」

  「这儿呢!这儿呢!」石超被几个美婢扶着,气喘吁吁地从船楼上下来,远
远就拱手作揖,「程兄!小侯爷!可有日子没见了!」

  说话间,船中又出来一群贵公子,为首的便是谢无奕和桓歆,接着是庾彬、
袁成子、阮宣子、柳介之……一干人笑嘻嘻出来,正是当日在鹰愁峪结义的世家
子弟。

  程宗扬啼笑皆非,一边兵危战凶,宋军随时可能攻城,一边是晋国这些涂脂
抹粉的世家公子,一个个美婢环绕,香囊随身,让人看见还以为是一群豪门恶少
来出游的。

  张少煌亲热地搂住萧遥逸的肩膀,「萧哥儿!你不在建康,这个年都过得没
滋没味。这不,我们几个一商量,都来江州找你热闹来了。」

  桓歆道:「张侯爷,在建康你可说得嘴响,小侯爷不辞而别,根本没把我们
这些兄弟放在眼里,到江州非要好好削他一顿不可,怎么见面这么热络呢?」

  张少煌道:「热络归热络,该削还得削!阮哥儿!把带的酒都搬下来!看我
今晚不淹死他!」

  萧遥逸道:「十个金铢以下的酒我可不喝!」

  张少煌道:「鼻子够灵啊。玉泉酿!我带了一百来坛!喝完正好过了正月,
哥儿几个拍拍屁股走人,留你在江州喝风。」

  石超扯住程宗扬道:「程哥!我可想死你了!这几个月你不在,金钱豹我都
没心思去。」

  程宗扬佯怒道:「好你个石胖子,除了金钱豹,我就没别的能耐了是吧?」

  石超连忙道:「我说错了!说错了!程哥,你千万别见怪!」

  程宗扬大笑道:「你去金钱豹还记着我,这交情还不够深?行了石胖子,这
船是你的吧?」

  「对对对。因为要走远路,没敢用湖船,」石超讪讪道:「这船到底简陋了
些。」

  「这还简陋?你们石家干脆用金子打艘船得了。」

  正说话间,船上有人叫道:「程头儿!」

  程宗扬抬眼看去,眼睛顿时一亮,「吴大刀!你怎么来了!」

  那些世家公子下个舷梯都得半支香工夫,吴战威在后面等得不耐烦,索性从
船上跃下,嚷道:「程头儿!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家里啊!」

  程宗扬当胸擂了吴战威一拳,「嫂子都有了还跑出来,像个当爹的吗?」

  吴战威呲牙咧嘴地说道:「程头儿,你手上力气见长啊!祁老四、彪子、老
吴都出来了,就我一个人守着婆娘,想想都臊得慌。我婆娘说了,生孩子是女人
的事,我一个老爷儿们守着也没用,左右还有不短时候呢,就把我打发出来了。
头儿,你放心,建康那边有云三爷,误不了事。」

  程宗扬手边正缺人,吴战威赶来,正解了自己燃眉之急,「家里的事晚些再
说,我先打发了这些爷。」

  「成!」吴战威道:「后面有条船是云三爷指名给公子的,我先去交接。」

  码头上一片热闹,一群世家子弟说笑斗嘴,周围几十名婢女服侍,还有上百
名奴仆流水般从船上搬下各种物品,再往后几条大船都是各家的护卫,一个个背
弓佩刀,架鹰走马,奔忙得不亦乐乎。

  这群纨裤让城里的军士、佣兵看见可不是什么好事。程宗扬让人立即打开几
家关门的客栈,给众人安排落脚的地方。打扫客栈还要一段时间,总不能让一帮
世家公子都在码头上喝风,程宗扬干脆让人去知会兰姑一声,把水香楼包下来,
给众人接风。

  正一件一件交待事情,忽然一个声音委屈地说道:「公子……」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一个雪肤花貌的少女立在自己身后,眼圈微红,似乎要
哭出来一样。

  程宗扬一拍额头,「雁儿!你怎么来了!」

  「吴执事要来见公子,奴婢求了柳姊,才一道来的……」

  她说的吴执事就是吴战威。自己手边几个得力人,祁远是当仁不让的管家,
其余几个都给了执事的名头,出去也有些身份。眼看小丫头眼泪就要掉下来,程
宗扬连忙道:「别哭!紫姑娘也在,我让人带你回家里去。」说着他压低声音,
「既然来了,你就别想跑!乖乖在家等着,今晚老爷要收用你!」

  果然,雁儿破涕为笑,红着脸朝主人福了一福,先去了客栈。

  程宗扬在肚子里叹了口气,像雁儿这样美貌的少女,换到自己的时代,起码
得有几十个人打破头地追。可在这里,出声寒门的美貌女子,最好的归宿也不过
是进到大户人家,当个妾婢。若是嫁到寒门,她们的美貌带来的往往不是幸运,
而是灾难。

  「程兄!」张少煌用力一拍程宗扬的肩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程宗扬看到那些世家子弟都围着萧遥逸说笑打屁,稍微移了两步,低笑道:
「张侯来江州,不会是找小侯爷喝酒的吧?」

  张少煌一笑,「有公有私。」

  「公事?你不会真是奉诏来的吧?」

  「的确是奉诏,要不哪儿来的官旗?」张少煌道:「不过是路过江州。」

  「你是去宁州,见萧侯?」

  「不是。」张少煌缓缓道:「临安。」

  程宗扬一怔,「不是吧?」

  张少煌悠然道:「王丞相给我派了个活儿,让我出使宋国。我一想,去宋国
肯定要路过江州,于是就跟大伙说了。弟兄们一听,都吵着要来。这不,连从没
出过建康的石胖子都跟来了。」

  「王茂弘让你出使临安,是有什么事吗?」

  张少煌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五月二十日,是宋国的千秋节,王丞相
派我去给宋主贺寿,别的什么都没说。」

  「五月二十日?还有足足五个月,用得着这么早走吗?」

  「可不是嘛。」张少煌道:「所以我打算在江州歇一个月,二月底再走。」

  程宗扬笑道:「难怪带这么多护卫呢,这一路现在可不大太平。你们几家合
起来,怕有千把人了吧。」

  「一千五。除了奴仆,就是各家的部曲。」

  部曲和奴仆完全可以当私兵来用,就是死了,别人也管不着。听张少煌的这
番话,看来对江州的局势十分清楚。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看不透王茂弘的态度,「王丞相、谢太傅他们
都没什么话要对小侯爷说的吗?」

  「还用他说吗?说出来就麻烦了。我们来江州,只是兄弟间来往,谁能挑出
个不字来?」

  不多时传来消息,水香楼和客栈都已经安排停当。程宗扬与一帮人笑闹着离
开码头,赶往水香楼。

  兰姑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院外迎候。谢无奕熟络地过去拥住兰姑,在她脸上
香了一口,笑道:「我说这么些天没见过兰姑,原来也来了江州。」

  兰姑在建康时间不长,与这些世家子弟却已经厮混熟了,来的这些倒有一大
半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她笑着推了谢无奕一记,引众人入内。楼内已经安排了席
面,虽然不及建康丰盛,但也别具风味,张少煌吩咐把带来的酒摆上,一行人便
入席欢饮起来。

  萧遥逸刚才还半个死人一样,这会儿又生龙活虎,不管谁来敬酒,都来者不
拒,又换了大觥与众人对饮,丝毫看不出身上有伤。

  程宗扬看了都觉着不安,趁着斟酒的工夫低声道:「怎么样?不如你装醉,
我替你挡了吧。」

  萧遥逸低笑道:「死不了。」说着他举起酒觞,「张侯爷!我敬你一杯!」

  张少煌等人根本看不出萧遥逸的异样,当即举觞饮尽,换来一片喝彩声。

  程宗扬让人把萧五叫来,然后起身道:「各位兄弟远来是客,小弟忝为半个
东道主,敬各位兄弟一杯!谢兄,请!」

  谢无奕当日被泉玉姬打掉两颗门牙,这会儿还没镶上,照样谈笑自若,举止
洒脱,一点都不妨碍他的名士派头。

  谢无奕先与程宗扬对饮一杯,然后才笑道:「咱们来江州,萧哥儿是东道主
没错。小子你怎么也变了半个东道主?」

  兰姑在他怀中笑道:「谢爷不知,这水香楼可是程爷的产业。」

  谢无奕大笑道:「难怪!难怪!我自罚一杯!」说着斟了洒,爽快地一口饮
干。

  桓歆叫道:「程兄!咱们饮一个!」

  程宗扬有心替小狐狸挡酒,当下酒到杯干,与诸人一一饮过。众人数月没有
与萧遥逸聚过,兴致极高,五斤一坛的玉泉酿不多时便饮了四五坛,众人多少都
有了些酒意。

  萧遥逸接的酒一半都由程宗扬挡了,另外一半萧五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替他
喝了大半,虽然受了伤,还能撑得住。他摇着折扇笑道:「江州地方小,没什么
好玩的。眼下又是冬天,猎物都掉了膘,射猎也没什么意思。算来还是张侯爷带
的玉泉酿不错,这几天咱们就把它喝完得了。张侯爷,来一杯?」

  张少煌一手覆住杯口,笑道:「行了,萧哥儿,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你也
不用瞒我们。这会儿城外还有十万宋军吧?」

  萧遥逸笑嘻嘻道:「真让你猜着了。」

  桓歆道:「来的时候我们哥儿几个还说,就江州这破城,指不定早就被踩平
了,没想到还能撑到现在。」说着他挑起眉,「王茂弘那老糊涂,看着宋军来我
们晋国撒野,也不吱声。这次就让他见识见识我们兄弟的手段!」

  程宗扬仔细看去,张少煌多半心里有数,石超是纯粹来凑热闹的。桓歆等人
则是在建康横行惯了,一向好勇斗狠,这次来江州,一半是兄弟交情,一半也是
想建功立业。至于谢无奕和阮家兄弟,倒也不想建功立业,只不过把打仗看得和
射猎差不多,左右是带着家仆来江州玩一趟,死几个人也无所谓。总之,这些世
家公子都是没上过战场的雏鸟,视打仗如儿戏。

  这些公子爷虽然派不上用场,他们带来的护卫、部曲却是雪中送炭。星月湖
与宋军连番恶战,虽然打的都是胜仗,但杀敌一万,自伤八千,算上受伤暂时不
能重上战场的,星月湖大营减员将近一半,加上昨晚与选锋营的一场遭遇战,出
城的五百多名雇佣兵,回城的不到百人。宋军一旦大举攻城,剩下的兵力免不了
捉襟见肘。多了这一千五百人,守住城池的希望就大了一分。

  「今天不谈打仗的事!兄弟们先喝个痛快!」萧遥逸持杯长吟道:「醉卧疆
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喝!」

  「说得好!」众人欢呼痛饮,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论起豪饮之辈,萧遥逸、张少煌等人都比不上阮家兄弟。两人喝到酣处,索
性让人取来铜盆,将酒倒入盆中,埋头痛饮。虽然玉泉酿算不上烈酒,但这种喝
法,还是让程宗扬看得咂舌,不知道云家大小姐云丹琉跟他们比谁厉害。

  石超酒量不宏,被桓歆扯着耳朵硬灌了几觥,便喝得眼花耳热。谢无奕去了
冠巾,披头散发,张着腿箕坐席间,兰姑偎在他怀中,拿口含了酒,嘴对嘴地喂
他喝。另外几名世家子弟各自抱着美婢和水香楼的妓女粉头,调笑取乐。

  水香楼的娼妓平常都是与佣兵作生意,论起歌舞丝竹,远不及建康的名妓,
有人怂恿道:「石胖子!让你的家妓来唱一个。」

  石超道:「正好我新……新得了几件衣裳,让……让程哥看看!」说着他醉
醺醺摆了摆手。

  石超身后四名穿着狐裘的美貌姬妾款款走到席间,皓腕轻舒,分开狐裘,然
后各自从衣间伸出一条美腿。厅中的歌舞停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那几
名美姬腿上。

  那四名美姬大腿白皙圆润,丰秾合度,都是难得一见的美腿,但奇特的是,
她们腿上都裹着一层浅白色的织物。那织物轻薄透明,紧紧贴着肌肤,整条美腿
愈发光滑细腻,就像艺术品一样精美绝伦,此时微微抬起,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
光泽,更显得修长如玉,看得人眼花缭乱。

  程宗扬还没开口,就有人叫道:「霓龙丝衣!石胖子,你从哪儿买来的?」

  「这就是霓龙丝衣?传言十个金铢一双的?」

  「果然是巧夺天工!」

  「十个金铢也未必能买得到!」谢无奕放开兰姑,打量着那几名美姬,「如
今建康顶尖的名妓,哪个没有一件霓龙丝衣,就不敢称红牌!石胖子,难得你一
买就是四双。」

  在场的男人啧啧赞叹,女人则露出嫉羡的眼神。石超大觉脸上有光,掩饰不
住地流露出几分得意,「我花重金才买了这么几双。去,让大伙儿看仔细些!」

  程宗扬禁不住想大笑,他一眼便看出这是自家织的霓龙丝袜,没想到数月不
见,柳翠烟把生意做得这么红火,一双袜子竟然卖出十个金铢的高价,还供不应
求。他笑嘻嘻朝兰姑看了一眼,从青楼名妓入手,打下霓龙丝衣名头,多半是她
的主意。

  几名美姬裸着美腿俏生生走过来,让在座的公子观赏她们穿着霓龙丝衣的美
态。那些丝袜又薄又透,充满弹性的菲薄细丝紧贴着肉体,光洁无比,将肌肤的
白嫩和腿部柔美的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在黄嬷嬷的指点下,成品的霓龙丝袜更
加精美,如果不是腿后那条细细的袜线,几乎与自己带来的丝袜一模一样。

  石超沾沾自喜地说道:「程哥,还看得过去吧?花了我足足一百金铢。」

  程宗扬笑骂道:「一百金铢买四双袜子,你可真是有钱没处花了。」

  「这样的好东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萧遥逸也啧啧称奇,笑道:「石胖子,给小爷也买一双,穿过我可不要!」

  石超立刻苦起脸来,「小侯爷,这霓龙丝是雌龙出水时霓霞所化,本来就没
有多少,我好不容易买了这几双,再买可得碰运气了。」

  程宗扬捅了捅萧遥逸,「你买这干嘛?」

  萧遥逸低声道:「月姑娘腿那么长,穿上这种霓龙丝衣是不是很好看?」

  程宗扬唇角抽搐了一下,让月霜穿丝袜?真是个好主意。虽然觉得石胖子花
一百金铢买四双袜子的举动豪奢的过分,但能给自家东西作广告,程宗扬也不含
糊,接口道:「一百金铢一双,给我也订一件!」

  桓歆道:「程哥儿好豪情!一百金铢,足够买个美姬了。石胖子,给我也来
一双!」

  四名石府姬妾的丝袜美腿令众人大开眼界,众人情绪愈发高涨。颇有几个人
向石超打听在哪儿买的霓龙丝衣,一番酒喝下来,石超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忽然
旁边一阵大笑,却是阮家的老二阮宣子喝得大醉,扯着桓歆要和他拼酒。

  桓歆道:「石胖子号称酒量第一,你找他去!」

  阮宣子拽住石超,「胖子!我……我跟你拼酒!」

  张少煌在旁边起哄,拿了两只大觥斟满,「一人一杯!喝不完算输!」

  阮宣子叫道:「好!胖子!我跟你喝!」

  桓歆道:「干喝有什么意思?不如赌个彩头,石胖子,你要输了,就把身边
的美姬送给阮老二,成不成!」

  石超道:「我……我输了……不能再喝了……」

  「真没用!哥哥帮你一把!」

  桓歆捏住石超的鼻子,把酒灌到他嘴里。阮宣子虽然站都站不稳,但捧起大
觥,就跟酒虫一样一口气喝完,然后「光」的扔在案上。这边石超「哇」的一口
吐了出来,桓歆一松手,他就像烂泥一样歪到一边。

  桓歆大笑着扯住石超身边一名美姬,推到阮宣子怀里。阮宣子喝得烂醉,一
见到那美姬的霓龙丝衣却性欲勃发,抱着她一双美腿贴在脸上。那美婢惊叫着去
拽自己的主人,石超却醉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几名恶少嘻笑着将那美姬按在席间,阮宣子拿出一只玉盏,将里面细砂般的
药物和着冷酒服了,然后敞开衣服压在那美姬背上,周围一群人连声叫好。

  萧遥逸微笑道:「五石散。阮老二一会儿干完,还要裸奔行散。」

  「这就是五石散?怎么看着跟春药似的?」

  萧遥逸大笑道:「正是!看吧,那几个也该服散了。」

  程宗扬一脸苦笑,阮家兄弟一喝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倒不是欺负石胖
子,他们自家的姬妾,拿出来宴客也是常事。在他们眼中,这些婢女和工具差不
多,干了也便干了,就是石超也不见得真会介意。何况豪饮服散,都是这些世家
子弟的风雅事。

  萧遥逸与几个世家子弟勾肩搭背地说笑。程宗扬看了看,谢无奕正搂着楼里
一个粉头亲热,兰姑则和柳介之缠绵,于是向萧五使了个眼色,让他照看好萧遥
逸,自己悄悄起身,去了楼下一个房间。

                第三章

  吴战威正在房内等候,见到程宗扬立刻站了起来,「程头儿。」

  程宗扬喝了口茶水,压下酒意,然后拂衣坐下,「先说船上的货物。」

  吴战威道:「云氏的船上都是弓箭和盾牌。清单上一共有盾八百张,弓两百
张,箭矢两万枝,都是上好的点钢箭。因为都是违禁的兵器,怕路上被查到,才
随着这批船一同运来。」

  程宗扬听得极认真,「龙鳞盾?」

  吴战威道:「没错。是龙鳞盾。一共作出来不到九百张,龙雕弓数量更少,
云三爷让都送来了。」

  程宗扬呼了口气,八百张龙鳞盾,两百龙雕弓,数量虽然不多,但对星月湖
大营的军士来说犹如猛虎添翼,即使面对宋军的神臂弓,也有了一搏之力。

  张少煌等人的笑闹嘈杂声不断传来,吴战威道:「我这次来,还带了一万金
铢。」

  「一万金铢?你不会把家底都带来了吧?」

  在建康时,自己与萧遥逸合演连环计,从苏妲己手里敲了一万五千金铢的现
款,但当初买秦淮河畔的土地,从云家借了两万金铢,算来一直都是负债经营。

  「账上的事我说不清楚,」吴战威嘿嘿一乐,从怀里摸出一卷册子,「我婆
娘抄了份账本,让我捎来。」

  还是柳翠烟细心。程宗扬接过账本,大致浏览了一下。家中的开销并不大,
除了临江楼盖房子和盛银织坊工匠的工钱,其他并没有多少开支。当初的三个作
坊,铜器坊转给云家,石灰坊的士敏土本来是摇钱树,但由于江州战事,城防用量
极大,并没有多少可以贩卖。

  「一百多件霓龙丝衣就卖了两千金铢?」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这
个数额,程宗扬还是大吃一惊,半晌才道:「嫂子比我还黑啊!」

  「可不是嘛。一枚金铢两贯铜铢呢,足够平常人家几个月的开销。偏就有人
肯买。」吴战威纳闷地说道:「那东西挡不得寒,又遮不住羞,穿着除了光溜一
点儿,有啥好的。」

  程宗扬笑咪咪道:「吴大刀,是嫂子穿给你看了吧?」

  吴战威黑脸顿时一红,吭哧几声道:「我就是看个新鲜……」

  程宗扬大笑道:「你个不解风情的糙汉!嫂子这叫俏媚眼作给瞎子看了。」

  吴战威抓了抓脑袋,「我觉着不穿也怪好看的……」

  程宗扬又是一阵大笑。

  吴战威忽然一拍脑袋,「我婆娘还让我带了一些,都是刚作出来的样品,说
没敢多卖,只是放些货出去打打名头,等公子回去再作商量。」

  「好,先收着。顶多两三个月,我就回去。」程宗扬继续看着帐本,「珍宝
阁三千金铢?珍宝阁已经开张了吗?」

  「云三爷替我们找了处门面,又拉关系作了几笔生意,咱们带的湖珠是抢手
货,加上狗头金,一共换三千金铢。」

  殇侯的货物里单是狗头金就有几百两,换成金铢也不算多,但下一笔收入让
程宗扬莫名其妙,「还有五千金铢是怎么回事?」

  「这是作拉链的分成,」吴战威道:「云家和晴州作了一笔大生意,临走时
云三爷送来的。」

  「不是吧?云三哥一笔生意就挣了五万多金铢?」

  程宗扬与云苍峰约定,把拉链坊转让给云氏,自己只留一成股份。云家这笔
拉链生意竟然有五万金铢的利润,实在是太奸商了一点。记得自己当初与云苍峰
约定,拉链每尺收购价最多才三十铜铢。云家卖往晴州的拉链水靠,一套就卖一
百银铢。即使用足三尺,拉链的成本也不到一枚银铢,再加上水靠的皮料成本,
也不到十枚银铢,翻手卖出十倍的价钱,等于是坐地收钱。没想到自己这几门生
意里,居然是拉链生意最好。

  「云三爷给的是一成的收入。」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笑道:「云老哥够意思。」

  一成收入和一成利润之间的差别就太大了。按每套水靠一百银铢的价格算,
这笔交易一共是一万套拉链水靠,这样大的手笔,八成是晴州的水军采购。

  吴战威道:「我和云三爷聊过,拉链的成本比原来设想的高得多,主要是废
品太多。作出一批链牙,最多有一半可用,其他都得回炉重炼。一来二去,成本
就上去了。」

  这就是手工生产的弊端了。拉链工艺虽然简单,但对精度要求极高,一颗链
牙误差过大,整条拉链都无法使用。难怪自己当时看到石之隼拿水靠就感觉有些
别扭,那些拉链比自己当初设想的要大得多,看来还是工艺精度不好解决。

  程宗扬收起账本,「你来的正好,有件事要交给你。」

  吴战威嘿嘿笑道:「我就知道有我的事!程头儿,你尽管吩咐。」

  程宗扬道:「我要组建一个直属营,定额是三百人。我已经通知会之,让彪
子也赶回来,到时候你们两个搭伙,把直属营建起来。你先挑人,尽量要年轻的
可塑之材。宁愿招不够,也不能滥选。」

  听到与易彪搭档办事,又是打打杀杀的老本行,吴战威顿时兴奋起来,拍着
胸膛道:「是不是汉子,带不带种,我吴大刀一眼就能看出来!」

  「打仗和江湖厮杀可不是一回事。明天我带你去见几个人,你跟他们好好学
学。」

  程宗扬站起来,边走边道:「我先给说说明天要见的几个人吧,臧修、杜元
胜、苏骁,这几个是星月湖大营的。以前跟岳帅混过。另外还有敖润,是个雇佣
兵的队长……」

  自己的一团包括原来的一营、六营,以及还未组建的直属营,一共需要九个
连长。原本自己心里已经先定下吴战威、易彪和吴三桂,作为自己直属营的指挥
官。但一营的赵誉、徐永先后战死,现在手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个上尉连长,还
缺了三个,看来只有慢慢选拔了。

  …………………………………………………………………………………

  客栈亮着灯火,一个少女踮着脚尖在阶上张望,远远看到程宗扬的身影,不
禁脸上一红,飞也似地逃到店内。

  程宗扬目力比她强得多,早就看到雁儿在门前张望。那种少女的娇态让他心
里升起一丝暖意。雁儿的心思他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下意识里,一直觉得她
应该有更好的归宿。就像柳翠烟与吴战威,莺儿与小魏,雁儿完全应该找一个能
真心疼她爱她的。

  雁儿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像丽娘,虽然丽色惊人,可干过之后,就可以放到
一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负什么责任。雁儿还是一朵含苞未放的鲜花,值得让一
个男人去倾心爱护。而自己不可能在雁儿身上分出太多心思。

  可这次见面,程宗扬意识到,自己虽然不能给雁儿太多,但雁儿企求的也并
不多。只要能和自己亲近一些,她就会很开心。想通这一点,程宗扬就把自己的
负罪感扔到一边。至少雁儿跟着自己,不会比跟着石超更差。

  程宗扬把吴战威带来的包裹一丢,理直气壮地对小紫说道:「我要给雁儿开
苞!」

  雁儿玉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咦?大笨瓜,你怎么开窍了?」

  程宗扬长叹一声,用圣哲一样的口气道:「因为世间旷男怨女太多了,我个
人之力虽然微薄,但能消灭一个就消灭一个吧。」

  小紫用指尖刮着脸羞他,「程头儿,你好无耻哦。」

  「明明是开心的事,为什么那些旷男怨女不结合起来主动去做呢?」程宗扬
握起拳头,「这只能说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还远远不够。无谓的戒心和恐惧,
阻碍了人类追求幸福的脚步!」

  一番胡言乱语引得小紫直笑,程宗扬涎着脸道:「死丫头,要不我把你的苞
也开了吧。」

  小紫娇声道:「雪雪,咬他!」

  程宗扬吓了一跳,连忙闪开,戒备地看着四周,防着那条小妖狗蹿出来。

  小紫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大笨瓜。」

  程宗扬道:「那条死狗没带来吧?」

  雁儿道:「一直在岛上。前些日子有些不精神,这些天才好了些。」

  程宗扬悻悻道:「迟早把那死狗宰了炖汤!」

  小紫皱了皱鼻子。

  程宗扬忽然怪叫一声,抱起满脸飞红的雁儿跳到榻上,「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怨女空怀春!我念得对不对?」

  雁儿羞得抬不起头来,香软的娇躯伏在他怀里轻轻颤抖。

  小紫给了他一个白眼,拉起梦娘道:「我们走,不要理他。」

  程宗扬轻轻抬起雁儿的下巴,充满爱怜地看着她柔美的娇靥。雁儿是石超用
一斛珍珠换来的,即使在美姬如云的金谷石家,也堪称出众。她过罢年才满十六
岁,生得雪肤花貌,眉枝如画,典型的美人胚子,这会儿两人耳鬓厮磨,嗅着她
身上的处子幽香,说自己不动心那是假的。

  程宗扬在她鼻尖点了点,笑道:「芝娘还好吧?」

  「还好……」

  「那个天竺阿姨呢?」

  「也好。」

  「鹂儿呢?」

  「易叔叔离了建康,她牵挂得紧……」

  程宗扬笑道:「你呢?牵挂我吗?」

  雁儿眼圈微微红了,不言声地点点头。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你们谣传说我只喜欢年纪大的,今晚我就让你看看我
喜欢哪一种的……哇,小丫头,发育得不错嘛!」

  「公子……」雁儿低叫一声,随即咬住红唇,娇躯微微发烫,鼻息变得急促
起来。

  程宗扬抬手弹出一缕指风,帐角的玉钩一荡,绯红的纱帷垂落下来。他将雁
儿抱在怀中,然后坏坏一笑,低头吻住她的小嘴。

  雁儿的唇瓣又软又暖,带着一股甜美的气息。她像羊羔一样顺从地躺在主人
怀中,让主人一件件解下她的羔裘、罗衫、贴身的小衣和抹胸……

  外面的灯花微微爆了一下,帐中的少女玉体横陈,身无寸缕地躺在锦被间。
雁儿身段仍有着少女的稚嫩,一双玉乳小巧莹润,乳头带着草莓般的红色。她腰
肢纤细,一双玉腿白嫩光洁,眉眼间羞涩而又欣喜的神情,让程宗扬心头微动,
想起最适合她的装束,看来要让梦娘绘些衣物的图样送到建康的织坊了。

  程宗扬手掌贴在她光洁的胴体上,轻柔地抚摸着她花瓣一样娇嫩的肌肤。雁
儿脸色越来越红,眼波也越来越湿润。程宗扬暖热的手掌朝她腿缝间移去,忽然
雁儿娇躯一颤,轻声道:「公子,请等一下……」

  雁儿从衣衫间拿出一块白绫,在身下摊好,将每一道褶皱都小心抚平,然后
抬起眼,露出一个羞怯而温柔的笑容。

  「是紫姑娘教你的吗?」

  雁儿摇了摇头,「是芝姊告诉我的。」

  「芝娘怎么说的?」

  「她说,雁儿第一次落红染在帕子上,公子会更疼雁儿……」

  「是吗?」

  雁儿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园子里的姊姊被主人开苞的时候,都没留过帕
子……主人用过,就随便给了别人……」

  石胖子家的金谷园给雁儿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
己身上。

  「你放心,我不会拿你们去宴客的。」

  雁儿带着一丝轻微的泣声道:「公子……」说着她主动张开双腿。

  一处美妙的秘境出现在自己眼前。少女雪白的双腿微微张开,绽露出腹下花
蕾般鲜嫩的玉户。雁儿纤软的小手伸到股间,微颤着将自己秘处分开,露出自己
完璧的标志。

  雁儿几乎能感觉到主人的呼吸在自己下体拂过的触感,热热的,仿佛透入心
底。

  程宗扬抬起头,微笑道:「会有一点痛。」

  雁儿点了点头。她一点都不害怕即将到来的痛楚。只要主人在自己身边,她
就不用害怕自己会像礼物一样被送给别人,不用害怕因为一点小错,而被鞭笞,
甚至丧命。她闻到主人身上浓郁的男子气息,感觉到主人结实而有力的肌肉,甜
蜜与羞怯混杂的情感满满充塞在心头,她充满希冀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一刻……

  忽然,帐内的柔情蜜意一扫而空,她抬起眼,只见主人脸色凝重,像野狼一
样昂着头,侧耳听着远处的动静。

  「不好!」程宗扬猛然跳起,「宋军攻城!」

  就在这时,雁儿才看到远处溅起一点火星,接着一团绚丽的烟花在窗外的夜
空中盛开。

                第四章

  江州城寂静的夜色顷刻间变得凝重,大战将至的凝重气氛笼罩四野,无数军
士、战马在残月下的平原上聚集,一面又一面军旗出现在视野中。

  定川寨一战,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葛怀敏战死,宋军遭受重创。在程宗扬的
估计中,宋军最快也要两天之后,整顿了遇袭的残兵才会作出反应。没想到只隔
了一个白天,宋军就兵临城下,甚至连一个晚上都等不及,便连夜攻城。

  一名星月湖军士流星般掠上城楼,在五步外落下,然后跨前一步,抬手敬了
个军礼,朗声道:「报告!北门出现两个军,旗号是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赵珣、
王达!携带有巢车和攻城云梯!」

  「报告!东侧三个军,旗号是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曹琮、郭志高、张节!」

  「报告!有一队宋军绕往西门,全部是备弩轻骑,旗号是龙卫军左厢都指挥
使范全!」

  军情不断传来,加上正面捧日军右厢足足四个军的兵力,宋军第一轮攻击就
投入了全部四个厢总共十个军两万余人的部队。

  孟非卿军服笔挺,将他衬得如同战神。程宗扬立在他旁边,后面是他直属营
的郭盛、雪隼佣兵团的敖润,还有吴战威。

  宋军攻城信号发出一刻钟内,城中所有的星月湖军士、雇佣兵、民夫已经全
部动员起来。江州城小,加上西侧的水门在内,只有三座城门。宋军派往西门的
只有一个军的轻骑,没有准备舟具,出动的又是任福手下伤亡最惨重的龙卫左厢
军残部,只会是以袭扰为主,试图阻截水路,可以忽略不记,真正的攻势应该在
其余三处。

  宋军主营金明寨在江州城南,南门迎当其冲,位置最为重要,防卫也最为森
严,单是堡垒就有六座,此时由孟非卿率领直属营亲自坐镇,程宗扬的一营作为
辅助,另外还有三百雇佣兵和一千名民夫。

  在最初的估计中,宋军抵达江州就会立即攻城,星月湖制订的计划是除西门
外,每面部署一个营,五百名雇佣兵和一千名民夫,其余作为预备队休整待命。
但宋军迟迟不出兵攻城,星月湖连续出击,多有损失,两千雇佣兵只剩下一千两
三百人,布置下来已经捉襟见肘。此时侯玄带领直属营守北门,斯明信带领二营
守东面城墙,卢景的三营紧盯西侧的宋军游骑。能够调动的预备队还剩下崔茂、
王韬以及原属萧遥逸的六营,雇佣兵更是全部上城,五千名民夫只留出一千随时
调动。

  惨烈的江州攻城战在这一刻拉开序幕。宋军调集了全部的神臂弓手,在南门
外排成一道长达里许的狙击线,专门射杀六座堡垒和城墙上的守军。

  神臂弓特有的弦声在空气中不住振动,几乎一有人露头,就要面临数十支劲
矢的射击。射程超过三百步的神臂弓轻易就压制住敌寇的袭扰,大批尖脊的轒辒
车汇集起来,仿佛一座座移动的小房子漫过平原,距离江州城墙越来越近,再往
后,是无数推着云梯的宋军士卒。

  江州城初时紧张的喧闹此时却沉静下来。为了避开神臂弓的威胁,城上没有
举火,所有人都隐身在黑暗中。残月凄清的银辉下,那些用士敏土构造的悬楼犹如
巨大的蜂巢,在城墙上投下漆黑的影子,与城外六座堡垒交相呼应。

  与此相反,宋军丝毫没有隐藏行动的意图,声势全开,连串的火把一直延伸
到十余里外,仿佛两条翻滚的火龙,从金明、定川两寨源源不断地涌来。

  程宗扬虽然参加过几次万人级别的大战,但都是星月湖大营谋定后动,将宋
军分割歼灭,算起来,除了三川口与刘平交手那次,只有好水川一战时督粮官耿
傅临时指挥,才让自己真正见识了宋军的战阵。然而此时面前却是十万人级别的
巨型攻城战阵,让程宗扬大开眼界。

  原野上战旗林立,无数军士以军、营、都为单位,组成整齐的作战阵型,向
江州逼近。最前方是数百辆轒辒车。相比于上次试探性的进攻,这次宋军使用的
轒辒车规模更大,车体也更为坚固。长度超过一丈五尺,宽度则收窄为四尺,只
能容纳一个人在前方全力凿击城墙。车顶的尖脊更加高耸,能够承受更强劲的冲
击力,车轮全部改为内置,避免再像上一次一样被敌寇击中,而失去行动能力。
车身全部被牛皮覆盖,外面仍旧涂抹着厚厚的泥浆用来防火。

  再往后,是近百架云梯。宋军的攻城云梯并不是单纯的梯子,它们和轒辒车
相似,具备车厢和木轮,由军士推动前进。宋军的工匠用粗大的树干作成底厢,
折叠式的梯身经过计算,伸长后高度正好为四丈,正能攀上江州的城头。梯身顶
端装有铁制的卡钩,用来扣紧城堞。

  紧邻着云梯是十架巨大的巢车,高度甚至超过江州城墙,庞大的车身需要数
百人才能推动。这些本来用以望远的巢车也被改成进攻武器,顶端不是普通的吊
篮,而是包裹着数层牛皮的革厢。里面是宋军挑选出来的神射手,清一色配备的
神臂弓,居高临下对城墙进行攻击。

  以巢车为中心,数以千计的步卒结成坚阵,缓缓开向战场。他们衣甲鲜明,
体格雄壮,各自佩带刀枪弓盾,显示出宋国禁军的精锐。阵列后面是五个营的神
臂弓手,各阵之间,来自捧日军的骑兵纵横游弋,将整个攻城队伍连结成一个完
整的巨型战阵。

  程宗扬把黄铜望远镜递给孟非卿,「最前面就有四个军,后面还有军队不断
赶来。不过后面几个军没有带武器,都是空手推着大车,不知道搞什么鬼。」

  孟非卿道:「你估计宋军会怎么打?」

  「轒辒车是吸引火力的。要攻击轒辒车,就要和宋军的神臂弓硬撼。不攻击
的话,轒辒车靠近城墙,就会开始挖城。哦,还有两辆冲车,用来攻城门的。嘿
嘿,我说刚才没看到呢,他们绕那么大一个弯,是不敢从堡垒中间过吧。」

  「还有呢?」

  「真正的主力,应该还是巢车和云梯。用巢车压制城墙上的守军,用云梯攀
爬。干,单云梯就有一百架,这也太多了吧?」

  整座江州城呈长方形,南北略长,有两千步,折合三千米,东西长一千七百
步,合两千五百米,五里的长度。星月湖虽然在城南投入两个营,但还要防守城
外的六座堡垒,城墙上只有四个连,差不多每个班要防守六十米的长度,合四十
步--星月湖大营的军事长度仍以步为单位,看来岳鸟人再猛,以一人之力也很
难改变传统的度量衡。

  星月湖大营防守的指挥系统仍然是连、排、班体系,每个班防守四十步,每
个排防守一百二十步,而城南的悬楼同样是每一百二十步一座,一共十二座,既
是防守的最前线,也是排级指挥中心。

  宋军在定川寨守军惨败之后,仅隔了一个白天就连夜大举攻城,星月湖大营
损失的兵力根本来不及补充。虽然投入了两个营,但真正出自星月湖大营的老兵
不足七成。程宗扬估算了一下,每个班大约有七名老兵和相同数量的雇佣兵,另
外还有二十名受过简单军事训练的民夫,差不多正好够手拉手把城墙站满。这样
的防守密度绝不算大,但已经是星月湖大营能够长期防守的极限了。

  一百架云梯如果同时靠上城墙,平均每四名星月湖军士、三名雇佣兵和十名
民夫就要应付一架。而且还要面临城下神射营和巢车上望楼的威胁,压力不可谓
不大。如果北门和东城有同样数量的攻城队伍,这个晚上就难熬得很了。

  最前面几辆轒辒车已经在神臂弓的掩护下,毫无阻碍地越过堡垒。车内的军
士喊着号子,用力推动尖脊木车,一点一点逼近城墙。夜色下的江州城墙一片寂
静,没有火光,也看不到人影,攻城的宋军几乎种面对空城的错觉。

  「捧日军右厢第一军第三营!」一名宋军指挥官大喝道:「攻城!」

  轒辒车斗然加速,周围的军士拚命推动车辆,越过最后几十步致命的射击区
域,冲向江州城墙。

  忽然城上一声锐响,城墙仿佛凭空长高尺许,接着无数巨木从天而降,砸向
下方的轒辒车。

  轒辒车内的宋军只能听到头顶传来沉重的风声,接着车辆就猛然震动起来。
一根根长达丈许,迳逾数尺的檑木从城墙上投下,上面像狼牙棒一样镶着尺许长
的铁刺,几乎一沾住轒辒车,便钩住木制的车体。巨大的冲击力有些将轒辒车掀
到一边,有些将车顶的尖脊整个掀掉,接着无数巨石便如同雨点般飞落,将一辆
辆失去防护力的轒辒车彻底砸毁。

  惨叫声、痛呼声接连响起,石木碎屑纷飞,鲜血蛇一样在泥土上流淌着。终
于,有几辆轒辒车抵挡住滚石檑木的攻击,紧紧贴住城墙,车内的宋军推开正面
的护板,挥舞着鹤嘴锄开始凿击。

  江州城墙只在顶部的城堞用了士敏土,底部仍是内部夯土,外部砌砖的传统建
造方法。一名宋军大汉用锄尖对着砖缝猛凿,三面都已经活动之后,他把锄尖勾
进砖缝,用力一掏,将一块城砖整个掏了出来,在城墙表面留下一个缺口。他丢
下锄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面的同伴立刻挤过来,拿起他的鹤嘴锄,快速挖
掘周围的砖块,将缺口扩大。

  头顶传来一个尖锐的呼啸声,接着轰然一声巨响,连巨石也未能撼动的车体
猛然碎裂,那大汉背后一名同伴来不及呼叫,就被一个巨大的物体碾碎,鲜血溅
满车厢。

  城头「辄辄」声响,一个沾满血肉木屑的石球正向上升去,那只石球足有半
人大小,上面镶满尺许长的利刺,石球顶端的铁链长达四丈,一直延伸到悬楼下
方的洞口内。

  十几座悬楼轮番挥出巨型石球,将附近的轒辒车逐一砸毁。几名幸存的宋军
试图攻击悬楼,却被洞口内飞出和箭矢射杀。

  与此同时,攻城的云梯也开至城下。几名壮汉抢步上前,抡锤钉下木楔,固
定梯厢。接着折叠的梯身一节节升起,十余名宋军身披坚甲,蜷着身体伏在云梯
顶端,逐渐逼近城头。就在这时,两侧相隔六十步的悬楼同时飞出箭矢,即使在
夜间也准确地击中目标,将云梯上无法行动的宋军逐一射杀。

  宋军冒着雨点般的飞石利矢一波一波涌向江州城墙,云梯一架接一架升起,
用数量消耗守城方的攻势。巨大的巢车在距离城墙不到五十步的位置停下,藏在
革厢内的射手举起神臂弓,试图压制悬楼的敌寇,却发现敌寇用石料把正面的射
孔堵上,从两侧贴着城墙的方向攻击攀城的宋军。

  随着宋军逼近城墙,后方掩护的神臂弓停止射击,被调到一营增援的杜元胜
一声令下,来自晴州的雇佣兵和民夫一起举起架在城头的抓枪,牢牢抵住一架刚
搭上城墙的云梯。接着一名星月湖军士挺身而起,大斧呼啸而出,没有理会梯上
的宋军,而是将云梯顶端数根横木劈开,几名宋军立足不稳,从云梯上跌下,顶
端被劈开的云梯也随即报废。

  一名营指挥使拔刀喝道:「为刘将军报仇!捧日军兄弟们!此战有死无退!
杀!」

  「杀!杀!」

  远处另一名指挥官大喝道:「登城灭贼!在此一战!杀!」

  「杀!杀!杀!」

  更远的地方,戴着重盔的宋军指挥官不断下令,宋军的狂吼连成一片,云梯
接连升起。星月湖大营已经先后与三支宋军交过手,石元孙的捧日军右厢却是生
力军。在城下困坐月余,看着同袍连番失利,这些宋军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

  攻城战在两翼同时爆发,残存的轒辒车仍在凿挖城墙,如林的云梯一架接一
架升起,宋军犹如无数蚂蚁,奋勇朝城上攀援。守城的星月湖军士、来自各团的
雇佣兵也不甘示弱,双方在城头展开殊死搏杀。

  一座顶部作成厢型的云梯朝城墙上方升去,厚厚的车厢抵御住两侧悬楼的弓
矢,厢内的宋军分成两排,前面一排用重盾防护,后面的军士则举起一杆两丈多
长的拐突枪,合力攻击城头的对手。守城一方的星月湖军士当先冲向宋军,雇佣
兵和民夫也随之迎上去。

  程宗扬热血沸腾,悬在腰侧的双刀似乎在鞘中鸣叫,可自己身边几十步范围
内,没有一名宋军。一般攻城战,争夺的焦点无疑是城门附近。相对于城墙,城
门的结构更加薄弱,而且也有门洞和死角躲避城上的攻击。但宋军争先恐后的攀
援城墙,却远远避开城门和城前六座堡垒的范围。

  程宗扬正疑惑间,夜空中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数十团火球从宋军阵地后
方飞出,在天际划过一道跨越近四百步的弧线,飞向江州的城楼。

  「投石机!」

  程宗扬心里一沉,刚才看到那些轒辒车、云梯和巢车他就有所怀疑,攻城器
械大都是一次性用品,要不被敌人砸毁烧坏,要不就是攻下城池之后自己扔掉,
基本上只要结实、能动就是好的。可这批木制的器械却精致得多,结构严密,制
作精良,单是那些木轮就不是普通军士能够作出来。

  从时间推算,秦桧提到的工匠营根本不可能从筠州赶到金明寨,并且有时间
作出如此多的攻城器械和投石机。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夏用和征调的工匠并非仅
仅筠州看到的那一支--宋军正从各地调集人员,铁了心要打下江州!

  投石机第一轮投掷只是校正落点,一半的火球没有飞至城墙,就轰然坠落,
还有一些则从城墙上越过,飞入城内。城中的街头早已摆好盛满水的大缸,民夫
们提桶执盆,不等火势蔓延,就将那些扎满易燃物的火球扑灭。

  只有一只火球准确地飞向城楼,耀目的火焰仿佛撕裂长空,在夜空中留下一
道火红的伤痕。

  对付这种充满毁灭性的武器,只有一个字:躲。至于砸坏什么东西,全看老
天爷的心情。但有人不是这样想的。正当旁边吴战威、敖润脸上变色,程宗扬准
备闪避的时候,孟非卿手臂一伸,拿住城头的抓枪。

  抓枪是守城专用的枪械,仅枪锋就有两尺长,锋刃两侧装有锋利的倒钩,枪
柄更是长达两丈五尺,这种武器由于过于沉重,一般都是架在城堞处,靠几人合
力来攻击攀城而上的敌军。孟非卿却一把举起抓枪,凌空刺中火球。轰然一声巨
响,飞溅的火焰迸出丈许方圆,裹在燃烧物中间的巨石被贯满真气的枪锋击碎,
只差了尺许没有飞上城头,贴着城墙坠落下去。

  城上欢声雷动,飞溅的火焰中,孟非卿持枪而立,犹如战神。

  吴战威呼了口气,然后挑起拇指,「好汉子!我吴大刀服了!」

  程宗扬小声道:「我早就服了。咱们孟老大活活的天下第一猛。这么猛的男
人,娶个女人我都觉得亏得慌……」

  孟非卿瞪了他一眼,然后扭头望着城下,长声道:「夏用和!你麾下雄兵十
万,可有人敢与我孟非卿一战!」惊雷般的吼声远远传开,城下数万军士动作都
为之一滞。

  孟非卿一枪击碎投石机抛来的火球,这时又公然索战,声震四野,守城方气
势大振,攻城的宋军阵列却传出一阵波动,不少人都抬头朝城上望去,想亲眼看
看这个星月湖八骏之首的铁骊孟非卿长得什么模样。

  距离江州两里之外的一处缓坡上,聚集着数十名宋军将领。这个距离已经远
得无法看清城上的战事,但还有些将领惴惴不安,因为这个距离仍在八牛弩的射
程之内。江州究竟有没有八牛弩,谁也不敢断定,但没有人肯冒这个险。毕竟他
们对八牛弩威力最为了解。铁骊孟非卿的名头不少人都听过,此时亲眼目睹了这
名悍匪的骁勇身手,众将脸上都有些难看。

  夏用和夜枭般的眼睛从众将身上一扫而过,然后摇了摇马鞭,「老了,叫不
动了。擂鼓吧。」

  主帅没有点将出阵,众人暗自松了口气。李宪在旁看得清楚,心下暗叹,若
是任福麾下王珪等诸将还在,与贼寇还有一搏之力,可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
接连三败,良将尽殁,对贼寇的叫阵只能装聋作哑了。

  身前的人影轻轻咳嗽一声,李宪连忙躬下腰,低声道:「秦帅有何吩咐?」

  秦翰仍然锦衣华服,只是被孟非卿击碎的紫貂玉珰换了一副新的。他没有和
众将一样乘马,而是用了一张交椅,斜着身靠在上面,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若不
是知道他的底细,任谁都看不出这个并不起眼的太监,会是宋国战功最为绰着的
猛将。

  「不能折了士气。」秦翰随手指了一名亲兵,淡淡道:「不求必胜,打出威
风。」

  那名小校二话不说,然后翻身上马,朝江州城驰去。

  夏用和捋了捋胡须,颔首道:「好一个少年俊才!」

  秦翰喧宾夺主,众将心里都有些打鼓,这会儿主帅发话,众将才参差不齐地
说道:「秦帅豪勇!」

  「强将手下无弱兵,哈哈……」

  秦翰低低咳了两声,胸肺传来嘶哑的声音。李宪目光落在这位大貂珰的背影
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敬畏。他虽然是宫内的红人,受的宠信比这个姥姥不疼舅舅
不爱的倒霉太监高出百倍,但这会儿站在秦翰身后,他没有半点不服气。他知道
秦翰征战多年从无怨言,但历经大小百余战,身上负伤数十处,全靠功法强行压
下伤势,万一他哪天倒下……

  李宪低声道:「秦帅要用些茶水吗?」

  秦翰摆了摆手,「不用了。」

  李宪不再多话,轻手轻脚拉起锦幛,替他遮挡风寒。

  连绵的鼓声滚滚传来,令人血行加速,宋军斗志越发高亢。堡垒上的贼寇被
神臂弓压制,一直没有动作。伴着激越的战鼓声,宋军攻势越来越猛烈。

  城外六座品字型排列的堡垒始终没有动作,而宋军也有意避开这几座孤悬在
城外,又十分难缠的士敏土堡垒,把它们交给了后方的投石机。战火沿着城墙迅速
蔓延,校准过的投石机落点越来越准确。重达数百斤的巨石带着火光飞向江州城
墙,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火光四溅。程宗扬原本还有些担心,但士敏土加固过的城
堞在投石机的重击下一无所动,显示出远超砖石结构的坚固性。城前六座堡垒更
是固若金汤,任由巨石重击仍牢不可摧。

  「轰然」一声巨响,一团火球落在程宗扬面前的城堞上,然后弹开。用油布
和稻草捆扎的燃烧物迸碎开来,在冰凉的士敏土面上徒劳地熊熊燃烧片刻,化为灰
烬。

  程宗扬摀住口鼻,避开燃烧物发出的浓烟。敖润不等表面变冷就伸手去摸城
堞,一边怪叫道:「这是什么东西?看着跟抹了泥浆一样,可比石头还结实!」

  「老土了吧!」吴战威内行地说道:「这叫士敏土!这东西我见得多了,结实
得要命,拿锤都砸不动!我们程头儿在建康就是用这东西盖的楼,里外一根木头
都不用!」

  「真的假的?」敖润摸着士敏土城堞道:「老程,这东西是你弄出来的?真是
砸不动?」

  「你别听吴大刀吹那么神。」程宗扬道:「真要砸也能砸开,只不过费点力
气。投石机一个是力道差点儿,另一个准头不行,要对着一个城堞砸上十几次还
差不多。再则这些石头本来硬度就不够,再包着层东西,砸上更没用了。」

  敖润「啧啧」赞叹几声,「这东西哪儿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想知道?到我这儿来吧。」程宗扬乘机挖角,笑咪咪道:「给你加一倍的
工钱,怎么样?」

  「那可不成。」敖润大摇其头,「我们雪隼团还有这么多弟兄呢。石团长不
在了,我老敖怎么也得把弟兄们活着带回去。」

  火球击中城堞的刹那,秦翰坐直身体,一丝震惊的眼神在他精光内敛的虎目
中一闪而逝。

  夏用和花白的胡须在寒风微微抖动着,良久吐出两个字:「坚城!」

  秦翰抬起手指,身后阴影中一个庞大的身影跨前一步,浓烈的猛兽的气息令
周围的将领都不禁屏住呼吸。

  秦翰竟然用兽蛮人作为亲卫,诸将佩服之余,隐隐还有些幸灾乐祸。难怪选
锋营只能当边军,换成禁军,让这些兽类拱卫都城,成何体统?不过看到大貂珰
出手,众人不免有些期盼,对付星月湖那些悍匪,选锋营的兽蛮人倒是合适。

  可秦翰只是动动手指,吩咐道:「搬张椅子来。」

  兽蛮武士拿起一张交椅,放在主帅身侧。

  秦翰点了点椅子,「坐。」

  夏用和也不客气,踩着一名亲兵的背脊翻身下马,坐在椅中,然后摘下头盔
放在一边,有些疲倦地说道:「歇歇也好。这场仗,有得打了。」

  李宪身为监军,在夏用和面前也是有座位的,但终不好与秦翰平起平坐,在
后面道:「不料江州城如此坚固,巨石重击之下,仍岿然不动。」

  主帅落座,诸将也不好骑在马上,高出主帅一头,纷纷下马,环立在侧。石
元孙道:「石炮打上去,连个角都没崩掉,江州城怎么修的?」

  李宪回头道:「张亢,你知道吗?」

  张亢只是个都头,最末一等的低级武官,周围的亲兵也比他职位高些,一直
在后面没有开口。听到李宪询问才拱手施了一礼,然后道:「听说用的是江州水
泥。」

  「士敏土?什么东西?」

  「末职不知其详。」

  诸将低声交谈,嗡嗡声响成一片,谁也不知道江州士敏土是个什么东西。但江
州城墙的坚固,众人都是亲眼看到的。

  紧接着张亢又爆出一句,「末职听说,江州城外十座堡垒,都是用了江州水
泥,在半月之间全部建成。」

  众人又是一阵大哗,江州城外这十座大头钉子一样的堡垒,让诸将都头痛无
比,那些堡垒比城墙还高出丈许,覆盖范围更是超过四百步,几乎占了整条城墙
四分之一,又品字形向前突出一百余步,攻不下,困不住,就像卡在攻城一方喉
咙里的钉子,令人无计可施。没想到居然是半月之中造出来的。如果不是城中贼
寇兵力不足,在江州城周围建上百余座堡垒,只怕大家连城墙边都摸不到。

  投石机掷出的火球忽然停止,远远看到一匹白马流星般驰过连绵的战阵。江
州没有护城河,那名小校放开坐骑,全速驰到城下,扬声道:「选锋营秉义郎!
宗泽!前来讨教!」

  宋军一阵骚动,宋国武官一共分五十二阶,李宪的景福殿使就是第五阶的高
级武官,而秉义郎在五十二阶中只排倒数第七,不折不扣的小官。

  城上众人神情冷漠,宋军派出这么个小卒子,分明是自知必输,一个小卒败
了也就败了,若能在孟非卿手下撑过几个回合,就足够自傲。

  敖润叫道:「一个小卒也配和我们孟团长叫阵?先过了我雪隼佣兵团敖润这
关再说!」

  吴战威倒没那么多心思,「宰你这小鸡还用着孟帅?先尝尝我的大刀!」

  程宗扬却一把夺过望远镜,像着火一样猛扑过来,朝城下望去,「干!这么
年轻!」这位宗泽看上去只有二十上下,瞧他的年纪,真正的岳鹏举八成还没出
生呢。

  宗泽策骑朝城墙奔来,距离城墙还有数步,忽然一拨马头,接着飞身跃起。
空鞍的战马紧贴着城墙驰开,与此同时,宗泽抬脚往城上一蹬,笔直升起丈许,
然后挥出长枪,枪尖在城上一点,又跃起两丈。

  为了避免下方出现射击死角,城墙通常都不是直上直下,而是下缓上陡的倾
斜式样。宗泽虽然利用了墙体的斜面,但过人的身手仍赢得一片喝彩声。

  孟非卿让开丈许一片空地,然后反手握住天龙霸戟。程宗扬见猎心喜,两眼
放光地叫道:「孟老大!这一场我来!」

  终于见到一个自己听说过的历史名人,程宗扬有种老天开眼的感觉。能亲自
与宗泽交手,甚至亲手打败这个北宋最后一位名将,实在是莫大的诱惑。更进一
步,如果能擒下宗泽,再收归己用,自己的直属营就多了一个栋梁之才。

  于是宗泽跃上城头,看到的不是孟非卿,而是一个笑嘻嘻的年轻人。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哈哈哈哈……」那年轻人就像只偷鸡吃的狐狸一
样,笑得合不拢嘴,「宗将军,我跟你打个赌,如果你输了,就当我的手下,怎
么样!」

  宗泽皱起眉头,「疯子?」

  程宗扬努力收起笑容,板起脸道:「对未来的主公客气一点!」

  真是个疯子。宗泽也不废话,长枪一挺,一记千里燎原,枪势犹如烈火,朝
程宗扬面门袭去,准备先逼开这个疯子,再与后面的贼酋交手。

  那疯子双臂一张,手中蓦然多了一对钢刀,刚才还疯疯颠颠的样子刹那间消
失不见,整个人如同一头突然张开铁翼的猛虎,扑向宗泽的枪锋。

  宗泽这一枪充满一往无前的气势,谁知枪至中途,就被年轻人钢刀后发先至
地截住,宗泽双臂一震,枪锋如中铁石。

  那人双刀接连进击,一刀劈中枪锋,随即扭过腰身,另一刀侧向攻来,用刀
背砍向枪身。他这人疯疯颠颠,满口不知所云,看着不太正常,刀法却是凶狠犀
利,前刀余力未衰,后刀又至,如果被刀背砍中,只怕数招之下长枪就会脱手。
宗泽沉肘侧身,枪尾蓦然翻出,挑中刀背,向后退了半步。虽然化解了对手的招
术,自己的攻势也被硬生生逼了回来。

  程宗扬心下大定,宗泽虽然是未来的名将,但现在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后
生,枪法应变虽然不错,修为却比自己差了一截。

  程宗扬抖擞精神,一手五虎断门刀犹如猛虎出山,使得淋漓尽致。宗泽的长
枪失了先机,不出数招就被逼落下风,枪圈越来越小。程宗扬双刀狂攻猛进,却
没有痛下杀手,一门心思想着怎么磕飞他的长枪,把这支刚刚崭露头角的潜力股
拿到手中。

  宗泽越打越是心惊,那人刀法凶猛,一双眼睛却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自己,
目光中充满贪婪的神色,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就差没在额头刻上「你是我盘里
的菜!」这几个字,那种变态的欲望,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毛骨悚然。

  宗泽枪法忽然一变,放开守势,全用进手,不顾生死地以攻对攻。他打定主
意,纵然玉石俱焚,也不能被这疯子生擒了去。

  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自己很是用过几次,被别人用出来还是头一遭,一时
间程宗扬倒被逼得手忙脚乱,接连退了几步,才稳住阵脚。

  吴战威和敖润都紧握着刀柄,一看苗头不对就准备出手。孟非卿却松开天龙
霸戟,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神态从容。他眼力比吴战威和敖润高出何止一筹,这
个小将使出搏命的招数仍奈何不得程宗扬,胜负已无悬念,意外的是短短两月之
间,这小子修为竟然大进。看来他只是外表懒散,背地里还是下了不少苦功。

  果然,宗泽的强攻被程宗扬一一破开,双刀威势越来越足。转眼十余招,宗
泽已被逼到城堞处。程宗扬双刀洒下重重刀网,将他长枪困住,片刻后身形倏然
一闪,抢到宗泽身侧,一刀格开他的长枪,顺势刀柄回落,敲向他的胸口。

  宗泽已经退无可退,程宗扬单刀砍入枪网,将宗泽长枪逼到外围,刀柄一落
便能封住他的穴道。自己费尽力气才等到这个机会,不由心花怒放。

  刀柄落下,正中宗泽胸口。宗泽撞在城堞上,喉头一甜,几乎吐血。他咬牙
将鲜血咽下,只听那人意气风发地大笑道:「宗泽!不想以后大呼渡河而死,就
跟着我!往后自然有你的好处!哈哈哈……」

  程宗扬笑声未绝,就看到那小子身体一仰,竟然从四丈多高的城墙上一头栽
了下去。

  「干!」

  程宗扬大骂一声,别人王霸之气一出,小弟争相拜服,自己倒好,这小子宁
肯自杀都不愿落自己手里--我有那么衰吗?

  程宗扬半身探出城堞外,伸手去夺宗泽的长枪,忽然间身体猛然仰起,向后
一翻。

  一片白光紧贴着程宗扬的口鼻飞起,却是一柄磨盘大的巨斧。如果不是孟非
卿在晴州对他的苦练,这一斧足够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

  宗泽落下的同时,一只兽爪抓住他的皮甲,消去跌势,抖手扔到城下。宗泽
虽然摔了个结实,性命却是无忧。接着一个巨大的头颅从城墙下升起,它鼻孔微
缩,吻部突出,一双非人的巨眼凶光四射,脸部野兽般的皮毛上带着豹纹,一侧
的耳朵上挂着手指粗的铜环。它张开大口,嗥叫着跃上城头,带着利爪的双足重
重落下,在士敏土上留下几道爪痕,却是一名兽蛮武士。

  那兽蛮武士比自己足足高出两个头,粗壮的躯干上包着厚厚的皮甲,中间嵌
着一枚脸盆大小的青铜护心镜,身上遍布着野兽般的鬃毛,却只在头脸上带着豹
状的斑纹,就像一只起立行走的猛兽。

  吴战威大喝一声,攻向兽蛮武士的右臂。他的大刀是在建康重新打的,比以
前的更厚更重,但那兽蛮武士抡起大斧,一斧就将吴战威震退两步。敖润翻腕摘
下铁弓,利箭脱弦而出。兽蛮武士咆哮一声,长箭射中它的肩甲,却没有穿透皮
革。

  「都退开!」程宗扬满心想收下宗泽当小弟,结果费了半天力气,煮熟的鸭
子却在自己眼皮底下飞了,窝了一肚子的火。他提刀恶狠狠叫道:「好一头大牲
口!敢抢我的小弟!有名字吗!」

  兽蛮武士胸腔中发出沉重的轰鸣声,咆哮道:「豹子头!」

                第五章

  程宗扬一边揉着酸麻的手臂,一边丝丝吸着凉气。吴战威和敖润一个瞪着眼
睛,一个张着嘴巴,半晌吴战威才道:「程头儿,你啥时候变这么强了?」

  敖润也道:「老程,你吃啥玩意儿了?这修为一日千里啊!」

  那兽蛮武士小山般的身体伏在城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躯干下散着一片青
铜护心镜的碎片。

  刚才一番恶战,程宗扬双刀几乎被兽蛮武士的重斧砍成麻花,他弃刀用掌,
一连六掌将兽蛮武士的护心镜拍得粉碎,硬把这个豹子头生生打倒。程宗扬也不
轻松,这兽蛮武士天赋异禀,自己出掌时用上九阳神功,就是一头野猪也能打趴
下,这厮居然只断了一根肋骨,幸好兽蛮人的身体结构和人类差不太多,自己用
重手法封了他几处大穴,如果只拚力气,真不一定能斗得过这它。

  这么丑恶的家伙,居然叫豹子头。跟它一比,武二那糙爷都帅得掉渣了。程
宗扬心里嘀咕着,一边吩咐道:「把它锁起来,弄个笼子,别让它逃了!」他好
奇的是兽蛮人为什么会听从秦翰的命令,如果秦翰再有几个营的兽蛮武士,这场
仗也不用打了。

  敖润应了一声,叫来几名雇佣兵,把兽蛮武士连它的大斧一并拖下城去。

  孟非卿拍了拍程宗扬的肩,然后扬声道:「程少校连克两敌!我星月湖!不
败!」

  远近城墙上的星月湖军士连声应道:「不败!不败!」

  夏用和与秦翰交换了一个眼神,「星月湖八骏,何时又多了一个姓程的?」

  秦翰与他交过手,折断的指骨仍然没有痊愈,对那个年轻人记忆犹新,开口
道:「这贼寇修为尚可。」

  李宪道:「莫非是只闻其号,不见其人的玄骐?」

  夏用和思索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想必就是他了。」

  众将恍然大悟,难怪选锋营两次挑战都输了个干净,只可惜离得太远,城上
又没有灯火,无法看清八骏中最神秘的玄骐真面目如何。

  宋军挑战失利,但一个秉义郎孤身登城,又从贼酋手中脱身,士气并没有受
到多少影响。刚才沉寂的投石机再次发威,数百团火球接连飞来,将城楼和堡垒
砸成一片火海,但火光不久即灭,士敏土抹过的城堞仍然坚不可摧。

  过量投掷的投石机在重负下开始损坏,攻势渐缓。不久之后,最后一团火球
投出,投石机突然沉寂下来。

  程宗扬恢复了一些力气,「八成是冲车过来了。」

  冲车以冲撞城门而得名,最大特征就是车上巨大的攻城槌。普通冲车都是固
定结构,依照人力推动车身,撞击城门。宋军的冲车则是悬挂式,不仅省力,撞
击速度也比固定式快出数倍。程宗扬愈发肯定,宋营调集了大批工匠参战,战争
还将延续下去。

  从三川口开始,星月湖大营在劣势下屡次主动出击,就是想能打痛宋军,迫
使宋军撤兵,可宋国不依不饶,在军费飙升的状况下,仍然不惜增加兵力,这让
程宗扬大感头痛。毕竟宋军耗得起,星月湖大营可耗不起。

  「程少校!」

  程宗扬回过头,却是萧五带着云家刚送到的弓、盾赶来,程宗扬一边让人交
接弓盾,一边道:「那些少爷呢?」

  萧五道:「听到动静,都要来呢,就是服了散,来不了那么快,这会儿正在
整顿人马,顺便解解酒。有萧少校在,出不了乱子。」

  「乱子倒不怕,只要他们别伤着就行。」程宗扬拿起一张龙雕弓,「老敖!
瞧瞧这个!」

  敖润已经有了龙鳞盾,看到龙雕弓顿时眼睛发亮,一把抄起来,展臂拉开,
接着怪叫道:「这是什么弓!」

  程宗扬笑道:「怎么样?」

  「这弓有些邪门啊,拉着不沉,劲道却不小。」

  旁边伸出一只手,却是孟非卿,他径直取了一张大弓,搭上箭枝,接着松开
手指,将二百步外一名拔刀督战的指挥使射杀,「好弓!三石的弓,却有四石的
力道!」

  这些龙雕弓都是程宗扬定制的,大都是两石左右,只有几张是三石的强弓。
弓身的力道一般都是在弓弦上悬挂秤砣,根据弓弦拉满的负重进行计算。平常人
用的大都是一石弓,能开两石弓的都是好汉,而龙雕弓射出的力道比别的弓高出
三成,三石弓能射出四石弓的力道,而且龙筋耐用,不用频繁换弦,射程和精度
更加稳定,因此张少煌才把他那张一石半的龙雕弓视若珍宝。

  敖润拿着龙雕弓爱不释手,程宗扬一笑,「给你了。」

  敖润大喜过望,「啥都不说了!看我的吧!」

  程宗扬对孟非卿道:「这是我让云家制的龙雕弓和龙鳞盾。龙雕弓的力道比
平常弓高出三成,这龙鳞盾能防宋军的神臂弓,就是数量不多,不够人手一张。
老大,你看怎么分?」

  孟非卿屈指弹了弹龙鳞盾,「好东西!有了这个,跟宋军的神臂弓硬撼也不
怕。具体怎么分,你看着办。」

  「行!」程宗扬也不推让,先拿出一百套弓盾,让人分送给堡垒上的守军,
其他按各城的兵力分发下去,保证一线战斗的每个连,都有十张龙雕弓和五十面
龙鳞盾。

  「不错。」孟非卿等他有板有眼地吩咐完,说道:「下面由你来指挥。」

  程宗扬叫道:「不是吧!老大!」

  孟非卿挑起浓眉,「不敢吗?」

  「干!我是说守城的活儿大家都挺熟,用不着谁来指挥,我看这会儿就守得
挺好。」

  「守得再好也是各自为战。如何补住缺口,振作士气,都要看你的了。」

  「老大,你还真信得过我!」程宗扬一把夺过令旗,先问道:「那两辆冲车
呢?」

  敖润道:「已经到了城下。」

  「好!放它进来!」

  最前面一辆冲车绕开堡垒,首先进入江州城门高大的门洞,冲车附近一个都
的步卒一直举盾防护,等头顶有穹顶防护,立刻放下盾牌一涌而入,抽刀奋力劈
砍城门。

  城门一般都是木制,最多在外面包上一层铁皮。出乎他们的意料,江州的城
门竟然是石制的,钢刀砍在上面火星四溅,效果却远不如鹤嘴锄之类的工具来得
实在。

  「让开!让开!」

  后面传来一阵叫声。沉重的冲车推入门洞,一路洒下满地泥浆。这辆冲车高
达丈许,用铁链悬着一根重逾数千斤的攻城槌。众人喊着口号拉起攻城槌,然后
用力朝城门撞去,巨大的冲击声几乎让整座城墙都为之震动。

  等另一辆冲车也进入门洞,程宗扬朝孟非卿看去,孟非卿抱着肩膀,一幅你
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程宗扬叹了口气,「如果他们知道城门其实是一道足足
五尺厚的士敏土墙,不知道会不会哭死……老敖!关门打狗!」

  敖润抡起刀,用刀背往脚边一根木桩上一敲。木桩歪到一边,卡在桩上铁链
发出沉重的磨擦声,向面前一道尺许宽的裂缝中滑去。

  「轰隆」一声巨响,城墙内厚达尺许,高及两丈的士敏土门闸坠落下去,几名
幸运的宋军正好站在门闸下方,当场被砸得尸骨无存。更多不幸的宋军则被困在
门洞内,进退不得。

  「石头的!又是石头的!」后面的宋军叫道:「江州这鬼地方,连石头都这
么古怪!」

  后面一辆冲车的都头立刻下令将冲车后移,攻击门闸,但敌寇的动作更快。
一道炽热的液体顺着门闸泼下,不小心沾到的宋军,顿时发出惨叫,「滚油!是
滚油!」

  「不用怕!」都头大声道:「这是城门!贼寇不敢放火!」

  话音刚落,一道火光便从头顶的缝隙射入,顷刻间,足以容纳数百人的门洞
就变成一片火海。

  一般的城门最怕火攻,用来投放门闸的缝隙通常是用来灌水,防止攻城方用
火烧毁门洞。但江州的城门除了士敏土还是士敏土,一根木料都没有。

  程宗扬并没有灌入太多的油,攻城战刚刚开始,能省一点就省一点。他只是
让人用士敏土板压住门闸的缝隙,然后指了指旁边的钟表,「三分钟之后打开。」

  吴战威瞧着钟表的秒针走了一圈,又些不放心地说道:「程头儿,是不是太
急了?」

  「现在门洞里面是密封空间,火势一起,空气中的氧份立刻就会耗光。三分
钟已经很保守了,我估计,高温密封情况下,一分钟半差不多就够了。」

  门洞内发出沉闷的惨叫声,巨石般浑然一体的门闸不时传来闷响,似乎里面
的宋军正拚命想撞开一条生路。城外的宋军还试图救援被困的同伴,但里面的惨
叫声很快沉寂下来。接着那道门闸在铁链的带动「辄辄」升起,扑面而来的热浪
和尸臭使门外的宋军险些崩溃。

  短短几个呼吸时间,刚才还衣甲鲜明的禁军精锐已经无一幸存。数百具面目
全非的尸体在门闸处挤成一堆,似乎所有人临死前都在冲向这条唯一的生路。两
辆冲车这时才开始燃烧,因为缺氧而被抑制的火焰一团团升起,将巨大的车身包
裹在熊熊烈火中,刺目的景像连数里外也看得清清楚楚。

  程宗扬揉了揉跳动的额角,然后一挥令旗。一根带着骨哨的鸣镝呼啸着飞向
天际,六座堡垒的星月湖军士同时现身,箭矢雨点般朝宋军背后射去。连张少煌
那种纨裤都能用龙雕弓百发百中,这六十张龙雕弓落在星月湖军士手中,更是发
挥出几乎堪比神臂弓的巨大威力。

  冲车在城门内燃烧,被火焰照亮的宋军成为最好的靶子。神臂弓虽然还在攻
击堡垒,但星月湖军士全部聚集在堡垒背面,根本不需要理会那些连目标都没有
的利箭。短短一柱香之后,城门前方二百步的距离内,已经再没有一具活动的物
体。

  石元孙用马鞭狠狠敲在靴子上,爆出一句粗话。夏用和哼了一声,这位仅存
的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立刻闭上嘴,挺起腰背。

  夏用和前些天坐守城下,不思进取的样子,石元孙没少腹诽过,但这会儿他
已经是心服口服,不敢再乱说乱动。夏帅暗中调集工匠,神不知鬼不觉就在金明
后寨造出大批攻城器械。不动则已,一动则如雷霆万钧,虽然暂时小挫,但这样
大规模的攻城战,石元孙有九成信心,江州将一战而定。

  「秦翰,你看呢?」

  能够直呼秦翰名字的,除了宋主陛下,也许只有从军数十年的夏用和了。

  秦翰道:「逆贼防守得当,城坚士锐,此战不易。」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但夏用和也不介意。

  李宪忽然叫道:「那位小将是谁?居然已经攻上城头了!」

  石元孙也叫道:「折继闵!好小子!真有他的!」

  众将一片喝彩,士气略振。

  折继闵出身将门折家,与杨家为世交。杨家这一代的家主杨延昭,生母折太
君就是他的姑奶,算起来折继闵与杨宗保平辈。折家多子多孙,武将比杨家出得
也多。他是世袭的武职,一从军职位就比同辈高出一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捧日
军左厢第二军的都指挥使。石元孙原本把他当成靠父荫混职位的纨裤子弟,没想
到他竟然以军都指挥使的身份第一个登城。

  夏用和脸色却十分难看,「胡闹!一军主将,却冒险登城,匹夫之勇,何以
成大事!」

  李宪低咳一声,「折继闵原是刘平将军的部下,刘将军遇害,捧日军与这些
贼寇仇深似海,他年少气盛,此番登城,也是勇气可嘉。」

  秦翰没有作声,只抬头看了看夜色,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

  折继闵一杆银枪在城头打下一个缺口,身后的宋军欢声一片,数十名勇士顺
着云梯向上攀爬,准备随主将破城。

  忽然一道闪电劈开夜空,一名浑身散发着淡金色的大汉挥舞战刀,攻向折继
闵的枪网。泡上的光芒使折继闵的银枪也黯然失色。

  李宪讶道:「雷霆刀臧修?这厮居然还活着?不好!」

  众人惊呼声中,折继闵已经被臧修逼到城墙边,接着雷霆战刀重重劈在枪锋
上,折继闵立足不稳,身体向后一仰,从城头栽下。

  夏用和冷哼道:「给他点苦头吃吃也好。」

  折继闵摔了个七昏八素,好歹没要了性命,但他打开的缺口已经被蜂涌而来
的贼寇堵上,云梯也被砸毁。

  一军主帅真不是好当的,程宗扬一边盯着城头的激战,一边留心看着宋军的
调动,一边估算己方的损失,一边还要不停询问其他几处的战况,分析宋军是不
是声东击西,己方的伤亡是不是可以承受,需不需要动用城中的预备队。

  那名银枪白袍的小将抢先登城,让程宗扬吓了一跳。己方最大的弱点是兵力
不足,一旦被宋军登城打开缺口,己方从守城变成敌我共险,兵力的劣势就暴露
无遗。程宗扬立即派出臧修增援。臧和尚不愧是谢艺手下第一虎将,不到一刻钟
就将登城的宋军尽数逼退。

  宋军攻势屡屡受挫,诸将都绷着脸,气氛越来越凝重。不少人都悄悄向秦翰
看去,石元孙壮着胆子道:「久闻选锋营兵卒之强,甲于天下……」

  夏用和眼锋一扫,石元孙讪讪闭嘴。

  秦翰心下暗叹,正要开口,李宪驳斥道:「方才秦帅麾下与贼酋交手,全身
而退,已经大涨了士气。选锋营虽强,终究是骑兵,岂可用来攻城?」

  石元孙一膝屈地,抱拳道:「末将无知,请秦帅责罚。」

  秦翰沉默片刻,然后缓缓道:「夏帅兵强器精,秦某的骑兵在此间并无用武
之地。但国事为重,岂能坐视……兽蛮营!」

  阵后传来一阵猛兽般的低吼,一个身披铁甲,身材雄壮的兽蛮武士走过来,
单膝跪在秦翰身前。

  秦翰一手摩住它的头顶,过了会儿道:「东城。」

  那兽蛮武士站起身,对着五名兽蛮营的裨将发出一声长嗥,五名裨将用低沉
的咆哮声回应,紧接着一个营的兽蛮军立即出动,宛如兽群朝江州城东奔去。兽
蛮营的冲锋,即使同一阵营的宋军也不敢靠近,沿途的宋军纷纷避开,骑兵的战
马发出惊惧的嘶鸣声,只有选锋营的人马像钉子一样一动不动。

  夏用和与秦翰对视一眼,虽然不动声色,但都看出彼此眼底隐藏的苦笑。有
贾师宪的眼睛在盯着,明知徒劳无功,也不得不让将士流够鲜血。

  ………………………………………………………………………………

  「篷」的一声,刘宜孙重重摔在地上。他咬着牙单刀拄地,翻身跃起,靠在
一辆砸毁的轒辒车后,避开贼寇的弓箭。

  刘宜孙的案子还没有结清,但刚刚得到消息,大貂珰李宪亲自递上札子,为
刘平通匪辩诬。据说枢密院已经派人查访,并且释放了被拘禁的刘平家眷。他在
牢中已经听说龙卫军在好水川遭遇伏击,任福、任怀亮父子同日战死。顾不得为
好友伤悼,刘宜孙从牢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捧日军将领,要求攻城。

  捧日军左厢第一军主将曹琮不好阻拦,便把他编入军中,作为预备队。没想
到战事一起,刘宜孙就到了第一线,抢先攻城。

  三支攻城的宋军先后受挫,进攻北门的龙卫军接连遭遇好水川、定川寨两场
惨败,虽然选锋营救援及时,没有被贼寇全歼,但军中士气一直不振,这次勉强
出兵,只是用来牵制贼寇。

  进攻东城的是刘平旧部,士气最为高昂。刘平极得军心,三川口兵败身死,
众将士都念着替主将报仇雪恨,但夏用和把捧日左厢军的主力,包括折继闵的第
二军都放在南城,东城只动用了三个军。

  江州东城没有城门,捧日军左厢三个军避开城外两座堡垒,集中在城墙南段
强行攻城。刘宜孙第一批攀上云梯,结果刚杀伤两名贼寇,就被一名女匪从城头
打下来,幸好他中间被云梯挡了一下,没有直接跌落,不然这会儿和大多坠城的
同袍一样,早已伏地不起。

  本来那些突出城外的悬楼已经让刘宜孙惊疑不定,而城上的贼寇各种稀奇古
怪的器具更是层出不穷,他看到敌寇用来砸毁轒辒车的巨石竟然都是四棱形状,
宛如放大数十倍的铁蒺藜,无论怎样扔下来,都是三个棱面着地,一个棱面高高
坚起。每一个棱面都长达三尺,重达数百斤。随着攻城的轒辒车被陆续砸毁,城
墙下方也多了一片石制森林。攻城的宋军不得不冒着被弓箭射中的风险,费尽力
气把石蒺藜搬开,好给云梯腾出空间,靠近墙体。

  守城用的滚石檑木刘宜孙见过不少,但他从来没见过有人把石头作成蒺藜的
形状。并不是没有人知道这是守城的最佳器具,但谁也不可能费尽力气把石头刻
成蒺藜状。而且那些石蒺藜都一模一样,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这让刘宜
孙不禁想起江州士敏土的传闻:如果江州贼寇真有把水和泥混在一起,作成任意形
状石头的法门,只怕真应了张亢的话--江州之战,杀人盈野。

  接着刘宜孙又看到最多奇形怪状的石制器械。长达丈许,檑木形状,两边刻
槽,通体布满石刺的石滚:贼寇把这种石檑木架上云梯,重逾千斤的石滚顺着梯
身滚下来,将梯身压得格格作响,一路碾碎所有来不及躲避的宋军,最后还将云
梯的车厢击得粉碎。

  用长绳串起,形如铁流星的石球:悬楼中的贼寇居高临下,将成串的石球投
掷下来。那些石球投入人群,几乎每击必中。刘宜孙不止一次看到宋军将士被绳
索绞住,两端飞舞的石球将旁边的军士击得筋断骨折。

  宽达丈许,镶满铁钩的石制拒马:木制的轒辒车、云梯,甚至巢车和望楼,
一旦被这种拒马钩住,就寸步难移,成为战场上的活靶子。

  贼寇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巨石,宋军一接近,就开始不停地往下投掷。第一波
攻击还未结束,城墙下方十几步范围内已经堆满一层各式各样的巨石。大批攻城
器械被卡在其中,动弹不得。奋勇登城的宋军将士,也被早有准备的贼寇轻易击
倒。

  「刘都头,」一名士卒靠近刘宜孙,「这些石头真邪门!兄弟们好不容易砸
开一块,竹签和铁钩都是长在里面的!莫不是这些贼寇有妖术?」

  「不是。张亢打听过,这是江州特产的士敏土,跟妖术没关系。」

  「士敏土……士敏土……」那士卒嘀咕着,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道:「老大,这边算守住了吧?」

  孟非卿交出指挥权后,所有军情都直接向程宗扬汇报,如果不是孟非卿亲自
指点,再加上孟老大的亲信郭盛在旁协助,自己真有些应付不下来。

  此时围攻南城的宋军屡屡受挫,虽然攻势未减,但士气已衰,攻城用的器械
大半受损,而守城一方的布置仍然有条不紊,堡垒、悬楼、城墙构成立体防御网
坚不可摧,城上的八牛弩到现在还没有动用。如果宋军再没有出奇的手段,这一
轮攻势已经是强弩之末。

  「还早,」孟非卿道:「选锋营的兽蛮军出动了。」

  程宗扬连忙举起望远镜,果然看到宋军阵后有些骚动,「看样子是朝东边去
了。不好!宋军是声东击西,不对!是声南击东!干!宋军又增兵了!」

  宋军在南门放了四个军,这时又有两个军的旗号出现在战场中,即使守城方
看出宋军的调动,也无法去支持东城的守军。

  孟非卿道:「南门交给我。你再带些人去。」

  「成!」程宗扬立刻道:「老敖、吴大刀、臧和尚!跟我去东城!郭盛!通
知崔中校的四营和六营的苏骁,准备登城!」

  就在这时,一朵烟花突然在东方天际绽开,璀璨的光芒映亮夜空。

                第六章

  东城的守军刚打退宋军一轮进攻,便看到一片黑色的军队迅速逼近。几匹战
马来不及避开,四蹄发软地踣倒在地,转眼就被黑潮吞没。与此同时,耳边传来
一片野兽般的嚎叫声。

  一名带着上尉军衔的星月湖军士托起龙雕弓,将一支火箭搭在弦上,然后抬
手射出。第一轮守城战,星月湖大营没有动用法师,但那枝箭由匡仲玉亲手施过
法,箭上的火光初时极小,飞到中途却猛然变亮,在距离地面丈许的高度飞过,
映出那支军队的面目。

  城上发出一阵惊叫,一名佣兵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兽蛮人!上次雪隼团就是跟它们撞上了。」

  这些佣兵还好些,虽然心惊,还有一股血勇之气,大不了把命拼上,参战的
民夫却有不少人双股栗栗。

  兽群中一名兽蛮武士昂首发出一声巨吼,他额头生着拳头大的金钱巨斑,雪
亮的獠牙犹如弯刀,将那支火箭绞成数段。火焰熄灭的刹那,几乎每个人都看到
那名兽蛮武士张开血盆大口,将燃烧的火箭一口吞下,狰狞的面孔足以令成年人
作噩梦。

  几名民夫被兽蛮人吓得失魂落魄,忽然丢下长矛,撒腿就跑。那名上尉面冷
如冰,正要下令诛杀,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临阵脱逃者!斩!」

  程宗扬匆匆带人赶来,正遇到这几名被兽蛮人吓跑的民夫。两军交锋,士气
第一。星月湖军士和雇佣兵还好些,毕竟是职业军士,那些民夫虽然受过几个月
的训练,终究是民间招募的丁壮,如果不立刻处理,只怕等兽蛮人攻上来,剩下
的就已经一哄而散,逃得干干净净。

  程宗扬一边下令,一边给吴战威使了个眼色。吴战威会意,挥起大刀,一刀
一个,干净利落地将几名民夫砍倒。旁边有心逃跑的民夫顿时吓得不敢动弹,却
没有注意到他出刀时声威骇人,落刀时用的却是刀背。

  程宗扬快步走来,那名上尉双腿一并,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二营一连上
尉王子雄!」

  程宗扬回了一礼,「这里的指挥官是你吗?」

  「不是!」王子雄朗声道:「是团部的月上尉!」

  程宗扬一怔,接着便看到王子雄身后那个俏丽的身影。孟非卿将星月湖大营
改组成三个团,斯明信的二营、卢景的三营和他的直属营归属于三团,分别防守
东、西、南三面。至于月霜为什么不在孟非卿身边,而要下到斯明信的营里防守
东城,程宗扬用脚后跟都能想出原因,孟非卿把自己叫来,是为了给自己在星月
湖大营树立威信,月丫头才不管那么多,一听说自己在南门,就立刻到了东城。

  「原来是月上尉。」程宗扬干笑着打了个招呼,不等月丫头给自己脸色看,
就立刻道:「斯中校呢?」

  王子雄的回答差点儿没把程宗扬吓住,「报告程少校,斯中校出城了!」

  「这时候出什么城啊!」

  王子雄露出一丝苦笑,斯明信独来独往惯了,营中的琐碎事务一向都由他来
负责,他解决不了的,再报告给斯明信。宋军攻了半天城,只竖起几架云梯,不
等他出手,守城的军士就把宋军打垮。斯明信看到守城无忧,便把月霜交给他,
自己无声无息地出城去刺杀宋军的将领。

  程宗扬不再多问,刚才自己虽然摆足架子,当场诛杀几名逃兵,吓阻了民夫
逃跑的势头。但普通人初次遇上兽蛮人那种半人半兽的怪物,都不免心惊胆战,
即使真杀了逃兵,也化解不了他们的惧意。

  程宗扬开口道:「敖润!」

  敖润举臂张开龙雕弓。他们雪隼团就是因为与兽蛮营交手,才伤亡惨重,此
时仇人相见,分外。

  弓弦一震,发出龙吟般的弦鸣。三石的龙雕弓几乎能比得上神臂弓的射程,
箭矢脱弦而出,流星般射向那名生着金钱斑的兽蛮武士。

  那名兽蛮武士挥斧劈开箭矢,忽然发出一声长嚎。敖润只开弦一次,射的却
是连珠箭,两箭前后相接,夜色中犹如一箭。兽蛮武士劈开一箭,后箭却透过斧
影,正射在它额角的金钱巨斑上。箭镞穿透坚韧的皮毛,重重射在颅骨上。龙雕
弓强劲的力道使它头颅向后一仰,颅骨几乎穿透。

  那名兽蛮武士拔下箭矢,咆哮着将巨斧负在背后,然后扑在地上,四肢着地
地朝江州城狂奔而来。

  程宗扬提高声音,「这些兽蛮人也是活物!不过生着一只狗头,面目可憎!
宋军都能把它们擒来驱使,宋军又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何必怕这些手下败将的败
将!它们来江州撒野,可是来错了地方!王子雄!带兄弟们御敌,让大伙儿见识
见识咱们的手段!」

  众人见这年轻人胸有成竹,惧意稍去。月霜却冷冰冰道:「这是我们三团的
防区,哪里要你来插手!」

  这会儿跟月霜斗口,绝不是个好主意,程宗扬连忙道:「月姑娘说得对,我
们是来帮忙的。怎么打,全由月姑娘指挥。」

  「那好,」月霜直接命令道:「你去传讯。」

  月丫头是看自己碍眼,想把自己支开吧?得,这大小姐自己伺候不起,还是
让孟老大来头痛好了。程宗扬双手抱拳,凛然道:「请月姑娘示下!」

  月霜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去给斯中校传个口讯,说有兽蛮人攻城。」

  程宗扬看看城下潮水般的兽蛮人,月丫头真不客气,头一个命令就是让自己
去送死。给斯明信捎个口信,说得容易,哪个白痴敢去,死一百次都是少的。

  臧修大声道:「报告!北门救援!」

  臧和尚真会给自己解围,程宗扬立刻道:「好!我们去--」就在这时,大
地忽然一晃,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将战场上响彻四野的喊杀声尽数压住。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一道裂缝忽然从远处伸来,犹如一条扭曲的毒蛇,迅
速向城墙蔓延,越来越宽。

  裂缝从一座堡垒下方穿过,连投机石也无法撼动的士敏土堡垒仿佛被一双无形
的大手拧住,「卡」的一声,从中裂开一道缝隙。那条裂缝一瞬间就越过六十步
的距离,接着攀上城墙。用条石,砖块垒砌的墙身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撕开,露出
一道尺许宽窄,犬牙交错的裂口。城墙内部的夯土从裂缝中滚落出来,旁边的悬
楼摇摇欲坠,城上的民夫站立不稳,纷纷跌倒,乱成一片。

  程宗扬和月霜本来面对面站着,地震一来,都是身形一晃,不由自主地抱在
一起。等回过神来,月霜立刻一个耳光抽来,程宗扬也不含糊,在她圆翘的小屁
股狠摸一把,然后跳开,叫道:「是地震!大家小心!」

  一名民夫发狂一样叫道:「城裂了!城裂了!」

  惊慌失措下,旁边几名民夫也跟着喊了起来。吴战威「呯」的一拳把一个乱
叫的打晕过去,「不就是地震吗?鬼叫个屁啊!」

  敖润是玩弓的,目力过人,叫道:「老程!不对啊!那是个什么东西?」

  兽群中,一个带着骨牙项链的兽蛮老者双膝跪地,举手向天,在它面前,插
着一柄用猛兽腿骨制成的白骨法杖。它对着法杖俯首叩拜,每次叩拜,天际的残
月光芒便是一黯。法杖下方的地面上,一道缝隙一直伸向二百步外的城墙。那支
法杖仿佛正吸收着月光的力量,将缝隙不断扩大。

  「裂地术!」臧修与王子雄同时开口。臧修作了个手势,王子雄一点头,继
续道:「传说兽蛮人有一种苍狼术者,天生就具有法力,能裂地断河,那个兽蛮
人想必就是苍狼大巫。」

  臧修补充道:「苍狼术者的裂地术消耗极大,它用过裂地术,恐怕活不了多
久。」

  「用不了太久,只要活过今晚,它就值了。」程宗扬喝道:「吴大刀!补住
裂缝!敖润!二百步有没有把握?」

  敖润举弓瞄向那名苍狼术者,但大地不断震颤,一连三箭,都没能射中那名
施法的大巫。

  兽蛮人的奔势毫无停顿,最前方几名兽蛮武士已经攀住城墙的裂缝,直冲上
来。月霜顾不得去找程宗扬的麻烦,手向后一伸,喝道:「戟来!」

  秋少君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双手捧着一杆长兵,递到月霜手中。那杆长
及丈许,顶端是一个银亮的枪头,两侧各有一个尺许大小,半月形的戟牙,却是
一柄方天画戟。

  百忙中秋少君还向程宗扬打了个招呼,「你刚才连胜两场,很威风啊。」

  月霜握住方天画戟,戟尾一摆,险些把秋少君撞了个跟头。秋少君苦着脸指
了指月霜,然后朝程宗扬竖了竖拇指,意思不言自明。

  程宗扬只当没看见,喝道:「带弓的都过来!一起射!」

  二百步的距离只有龙雕弓才能射到,十余张刚分下来的龙雕弓同时举起,朝
那名兽蛮大巫射去。几枝利箭射中目标,但离大巫还有尺许,它身后忽然伸出一
只手掌,掌心放出几点磷火般的微光,将箭矢撞开。

  「墨枫林!」程宗扬一眼认出那名选锋营的专职法师。

  兽蛮老者施术已经到了极限,城墙的裂缝虽然还在摇撼,却不再加宽。就在
这时,墨枫林手掌一翻,几枚银针刺进兽蛮老者颅内。那名老者口鼻、双眼、耳
孔同时淌出乌黑的血迹,它双手握住白骨法杖,低吼一声,法力爆涨。

  墨枫林昂起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忽然怪叫一声,身形像流水一样扭曲
起来。黑暗中泛起一抹寒光,一柄带翼的弯钩破开墨枫林的残影,接着悄无声息
地伸到那大巫颈下。那名苍狼术者被墨枫林用邪术封住七窍,逼尽法力,对外界
毫无所觉,翼钩毫不迟疑地一挑,钩断了他的脖颈。

  墨枫林已经遁影无痕,斯明信挥钩斩杀兽蛮术者,一脚踏出,将白骨法杖踩
得粉碎,然后在兽蛮武士合围之前,轻烟般没入黑暗,追杀那名瑶池宗的法师。
苍狼术者临死前凝聚所有法力的裂地术被斯明信破去,还未施放就消散无踪。

  兽蛮武士传来一阵波动,接着响起发狂的嚎叫,整个队伍顿时陷入混乱。被
秦翰摩过顶的兽蛮首领张开大口,咬死一名狂叫的兽蛮武士,然后发出巨大的咆
哮声。一小队兽蛮武士散入黑暗,追杀凶手,其余的陡然加速,攻向江州城。

  数十名兽蛮武士沿着裂缝一路纵跃,就像擅长攀援的野兽一样冲上城墙。几
乎是一瞬间,双方就同时陷入血战。那些兽蛮武士的攻击力不逊于星月湖大营的
好手,在选锋营又接受了基本的配合训练,一个照面,就将几名聚在一起的雇佣
兵打垮,只看到一片血肉横飞,便再没有一具完好的尸首。

  星月湖军士已经严阵以待,但兽蛮人的攻击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他们不顾
生死,用巨斧、重锤、长刀、甚至利爪、獠牙……与城上每一个活人搏杀。在付
出十几具尸体之后,强行登上城头。

  大地的震动已经停止,城上却留下一道宽及一人裂缝。那些兽蛮武士不断从
裂缝中涌来,将星月湖军士的防线撕开。

  臧修、王子雄、吴战威、敖润一交手都用上压箱底的功夫,臧修的雷霆战刀
电光四射,王子雄用的是一杆短枪,左臂的龙鳞盾奋力抵住兽蛮武士的狂攻,右
手的短枪寻机击刺。吴战威大刀翻飞,他在建康与易彪、吴三桂没事就一起讨论
拳脚刀法,修为大进,这会儿看起来也颇为不弱。敖润则跳上城堞,对着城上城
下的兽蛮武士猛射。

  程宗扬和月霜本来待在正面,首当其冲遭到兽蛮武士的攻击,最先登城的几
名兽蛮武士悍勇之极,用血肉之躯扑向两人的刀戟,强行将他们与众人分开。好
在秋少君这会儿又钻出来,一柄少阳剑接下兽蛮武士大半攻势,两人才没有一个
照面就送掉性命。

  三人退到一处悬楼附近,秋少君在前,程宗扬与月霜在后。周围是十几名使
用重兵刃的兽蛮武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野兽气息,让人几乎作呕。

  月霜这会儿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和程宗扬一道并肩作战。她挥起方天画戟,
挡住一名兽蛮武士的巨斧,咬牙道:「滚开!」

  程宗扬被一名兽蛮武士劈得后退,背靠背与月霜撞到一处,与月霜的纤腰翘
臀碰了个结结实实。自己本来是过来指挥,结果被月霜抢白,误了战机,被打了
个措手不及,心里正在窝火,刚才是无意碰到,这会儿索性在她屁股上蹭了蹭,
压低声音道:「摸都摸过了,碰碰怎么了?」

  月霜气得七窍生烟,方天画戟绞住一名兽蛮武士的长刀,戟牙一拧,将长刀
硬夺下来,接着戟锋刺在它的护心铜镜上,将那名兽蛮武士挑下城去。

  程宗扬拿准了月丫头要紧关头不会跟自己拚命,一边抡起双刀,将月霜侧面
守得水漏不通,一边防着秋少君听到,小声叽歪道:「月丫头,修为见涨啊。要
不要再给你补补?这次大家换个姿势怎么样?」

  月霜几乎喷出火来,「无耻!」

  「能不能换个词儿?你都说一万多遍了,烦不烦啊?小心!」程宗扬忽然一
声大喝,冲着月霜的戟锋闯过去。

  月霜刚放倒一名对手,转身怒对着程宗扬,就听到了耳边一阵令人牙酸的磨
擦声。程宗扬双刀交叉,死命架住一轮斧刃。他冲势太快,月霜来不及撤回方天
画戟,一侧的戟牙刺进程宗扬肩头,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军服。

  月霜急忙转身,只见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兽蛮武士。它獠牙咬紧,额头一
片手掌大小的金钱斑创口外翻,鲜血淋漓。这名兽蛮武士没有从裂缝上来,而是
徒手攀上城墙,月霜愤怒之下,没有察觉,险些被它巨斧劈中。

  「啵」的一声,戟牙从程宗扬肩头绷紧的肌肉拔出。程宗扬这会儿连痛都叫
不出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架住兽蛮武士的巨斧。月霜咬了咬牙,不再看程宗扬肩
上的伤口,回戟朝兽蛮武士腹下刺去。

  秋少君也听到动静,回剑削来,那名兽蛮武士狂吼一声,一足猛然抬起,踏
住秋少君的剑身。月霜的方天画戟却像是早有准备,轻易避开兽蛮武士蓦然扬起
的脚爪,戟锋刺进它腹内。

  秋少君大叫道:「怎么回事!」他自幼练剑,对自己的剑法颇具信心,怎么
也想不到这名兽蛮人脚爪会抬起到匪夷所思的角度。

  月霜戟锋一绞,将那名兽蛮武士推开,寒声道:「兽蛮人的腿部都是反关节
的。」

  秋少君一拍自己的大脑门,这才意识到猛兽后腿与人类的差别。后面几名兽
蛮武士再次攻来,秋少君挥剑而起,叫道:「你照顾小程子!我去挡住它们!」

  月霜沉着脸过来,程宗扬正坐在悬楼门洞处裹扎伤口,咬牙道:「干!每次
打仗都给你擦屁股!」

  月霜瞪着他,一双俏目充满怒火,半晌恨恨道:「大不了让你干好了!」

  程宗扬愣住了,过了会儿突然叫道:「我干!」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袭来,
他身后的悬楼本来就在苍狼术者的裂地术中受创,这时被巨槌一击,顿时坠落。
自己正坐在悬楼边上裹伤,身下一动,立刻飞身跃起,结果脑门「呯」的撞在门
洞上方,任他有五级修为,这一下也不禁眼冒金星,跟着坠落的悬楼一起撞向城
墙下方密密麻麻的攻城宋军中。

  月霜脸色微微发白,似乎想跟他一起跳下去,秋少君却一把抓她的手臂,大
叫道:「快走!有大家伙!」

  一柄足有一般人腰身粗的巨槌轰向城头,士敏土抹过的城堞顿时粉碎。石屑纷
飞中,一名兽蛮武士腾身跃上城墙,正是那名兽蛮首领。它在城下看起来就体形
巨硕,这会儿站在面前,更显巨大。看它的体格,不用云梯,有四五个这么大小
的兽蛮武士垒起来,就足够攀上江州城。

  镶满钢刺的巨槌奔雷般轰来,秋少君一手挽着月霜飞退,一手将少阳剑收进
袖中,接着抬掌在胸前法诀,长声道:「阴阳未变,无光无象!」

  一面水镜倏忽张开,迎向兽蛮首领的巨槌。那柄巨槌轰向水镜,镜面立刻破
裂。秋少君中指挑起,食指、无名指攀在指上,拇指收拢,尾指斜挑,「恢漠太
虚,无形无名!」

  水镜「呯」的一声碎开,化成水雾,在槌上缭绕,聚而不散。

  「寂兮寥兮,是曰太易!」

  水雾应声凝结,将兽蛮首领满是钢刺的巨槌冻成一块大冰块砣子。秋少君一
掌伸出,按住冻结的冰槌,身体轻风般向后飘出,化解了兽蛮首领的攻势。

  「哎哟……」秋少君刚施展先天五太保住性命,就一手扭曲着摀住背后,露
出痛楚的表情。

  月霜擂了他一拳,喝道:「救他!」

  「不行啊。」秋少君苦着脸道:「下面那些兽蛮人正在吃人。有个狼头人拿
着条大腿在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话音未落,就看到那间悬楼翻滚着从城下飞起,一直越过城墙,然后「光」
的一下扣在那名兽蛮首领头上。那兽蛮首领身体再庞大,比一间士敏土房子还是小
了些,门洞套下,直接扣住它的双臂。兽蛮首领在城头摇晃几下,终于还是经不
住几吨士敏土的份量,从城头倒栽下去,却是落到城内一侧。

  程宗扬脸都白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悬楼落下,不知道撞在什么东西
上面,咯咯喳喳一阵乱响,然后突然间就飞了起来。士敏土好歹也比自己结实点,
程宗扬死撑紧悬楼,护住身体。谁知道今晚这事一点都不消停,莫名其妙门洞里
忽然伸进来一个毛茸茸的兽头。程宗扬立刻怪叫一声,一阵拳打脚踢。那兽蛮人
双臂被困,活活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兽头刚翻白眼,悬楼就又动了起来,于是自
己就跟一只兽头、一间悬楼同时掉落,摔了个七昏八素。

  城楼下,几名幸存的宋军士卒中风一样张大嘴巴。江州城墙被裂地术震开裂
缝,他们就接到命令,用冲车撞击损坏的城墙。好不容易在刘都头的指挥下移开
障碍物,把冲车推来,谁都没想到一间房子会从天而降,将几辆冲车全部砸毁,
然后一头撞上绞盘。那只绞盘专门是用来为冲车蓄力,近距离冲击城墙用的,用
几百根拧在一起的兽筋、皮条绷紧。结果冲车没用上,那间破碎的悬楼把绞盘撞
了个粉碎,然后直飞上去,就此不见踪影。

  那间悬楼城里城外一通折腾,终于裂开。程宗扬灰头土脸地钻出来,这才看
清自己是在城内。

  月霜冷冰冰的俏脸从内墙伸出,程宗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竖起中指叫
道:「月丫头!想整死我啊!信不信我干翻你!」

  月霜哼了一声,收回脑袋。程宗扬一肚子火没处发,脚边一声怪响,那兽蛮
武士似乎要睁开眼醒来。程宗扬二话不说,一通暴踢,把它又踢晕过去,「让你
咬!长个獠牙了不起啊!」

  乱七八糟发了通火,程宗扬猛然抬头,才发现周围站了一堆的人。臧修、吴
战威和敖润都赶了过来,这会儿正制住那个昏迷的兽蛮人。再往外,则是一群乌
衣大袖的翩翩公子,谢无奕脸色发白,还强撑着名士风度。张少煌瞠目结舌,看
着他脚边的兽蛮武士。阮家和袁家几位少爷更干脆,看到兽蛮武士的模样,直接
就晕了过去。至于石胖子,这会儿浑身肥肉都哆嗦得跟凉粉似的,裤子也湿了一
片,不知道是出了酒,还是吓得尿了。

  萧遥逸在人群中作了个鬼脸,然后鼓掌高呼道:「程兄好样的!」

  「好样的!」这群人要论胆大,除了萧遥逸,就数桓歆,他们两家又素来交
好,这会儿桓歆第一个上来,踢了踢那名兽蛮武士,然后抱拳深揖一礼,由衷说
道:「赤手空拳打翻这名兽蛮人,程兄的胆气身手,我桓歆服了!」

  张少煌也回过神,过来狠拍程宗扬的肩膀,「真人不露相啊!程兄!」

  谢无奕缓缓点头,镇定自若地说道:「有风骨!」

  萧遥逸得意洋洋地攀住程宗扬的肩,「我说的吧,程哥就比我差一点儿,比
你们可强多了。」

  「得了,萧哥儿!咱们晋国的牛都被你吹死了!」

  萧遥逸挺着脖子道:「我说实话你们都不信!真是……」

  一群人对萧遥逸奚落几句,又纷纷向程宗扬大表赞佩。如果不是这些爷涂脂
抹粉,香气逼人,也算得上豪情大发。

  程宗扬干笑着抱了抱拳,「惭愧惭愧。让弟兄们见笑了。」

  萧遥逸笑道:「哥儿几个来江州帮忙,这会儿先开了眼吧?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小,谁上?」

  说话间,一具兽蛮武士的尸体「篷」的从城上摔落,翻滚着撞入人群。

  谢无奕双腿一软,坐在地上。接着人群中爆出一阵惨叫,那些来时还豪气干
云的公子哥儿顿时炸了锅了。

  萧遥逸与程宗扬对视一眼,接着也变了脸色,程宗扬配合地一把扶住,「小
侯爷,是不是有酒了?」

  萧遥逸干笑几声,「就喝了一坛玉泉酿,哪里就醉了?」一边说一边身体往
下溜。

  程宗扬暗地里擂了他一拳,一边道:「几位公子都喝多了,上不得城,这样
吧,先回去解解酒。打仗这种粗活,有几位的手下就够了。」

  谢无奕和张少煌求之不得,连声称是。桓歆本来有意上城,但胆气最壮的萧
遥逸这会儿都打了退堂鼓,他心里也有点没底,正迟疑间,程宗扬笑道:「大伙
儿要信得过小弟,各位的部曲就由我来指挥。咱们十家在鹰愁峪结义,有功劳自
然都是大家的。」

  桓歆一咬牙,「我和程兄一起上城看看!」

  程宗扬没想到他还有这胆色,「好!臧修,你带桓公子先上城,我跟这些部
曲说几句话就上去。」

  石超抖得像筛糠一样,却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我也去。」

  程宗扬低笑道:「石胖子,你行啊。」

  石超惨笑道:「跟着程哥,有什么好怕的?」

  「好,你也跟着臧和尚,别看你比他胖,论打架,十个你加起来也不够他一
拳打的。」

                第七章

  桓歆和石超硬着头皮随臧修上城,剩下那群公子哥儿被奴仆婢女们搀扶着回
水香楼压惊。众人的家丁和部曲都留了下来,一千多人,倒也黑压压一片。

  崔茂的四营和自己的六营已经赶来助战,将兽蛮武士阻截在数丈宽一段城墙
上,吴战威和敖润捆走那名兽蛮武士,这会儿早已过来,一左一右护着程宗扬。

  等那些世家子弟离开,敖润低声道:「老程,你是商人还是世家出身?这些
公子爷对你可服气得很啊。」

  程宗扬笑嘻嘻道:「想不想跟着我混个世家出来?」

  敖润咧了咧嘴,「我儿孙要是这熊样,直接掐死。嘿,那几个少爷涂得粉,
加起来得有几斤。」

  程宗扬大笑几声,然后走到那些部曲面前,收起笑容,「你们可能都已经知
道了,前面就是战场。贵主人希望立下军功,你们可以不在乎。但我程宗扬在这
里告诉各位,斩敌一首,赏钱铢一贯。斩敌三首,我亲自向贵主人叙功,为立功
者脱去奴籍。斩敌五首,不但脱去奴籍,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加入我盘江程氏,
不是奴籍,而是我盘江程氏的职工。」

  有人道:「是匠户吗?」

  「不是。我盘江程氏会给所有职工按月发薪,对待遇不满者,可随时离开,
来去自由。」程宗扬笑了笑,「关于职工的待遇,你们可以问这位吴爷,叫吴大
刀就成。不过现在不是问待遇的时候,守住江州,有的是时间给大伙细说。」

  有人叫道:「一贯钱是不是真的?」

  程宗扬道:「敖润!」

  敖润拍了拍胸膛,声如洪钟地说道:「我是雪隼团的雇佣兵!别说你们是部
曲,就是招募的民夫,赏钱也是直接发到手上。战场上刀枪无眼,真要送了命,
该发的赏钱,程头儿会直接送到你们家里!一个铜子儿也少不了!」

  一众家丁、部曲顿时沸腾起来,「干了!」

  「一颗人头就是一贯钱,三颗就够换一亩地!值!」

  程宗扬负着手等了片刻,然后开口道:「这仗不是你们想打就打的。」他这
一声用上真气,音量虽然不高,却把千余人的骚动都压了下去。

  等那些部曲安静下来,程宗扬道:「苏骁。」

  这名六营的骁将挺身出来,「喝过酒的,退开一步。」

  「打过仗的,上前一步。」

  「拔刀!」

  拔刀声刚一响起,苏骁便叫道:「停!没有拔出刀的,退开一步!」

  「杀过人的,上前两步。」

  苏骁从那些部曲身前走过,迅速挑选出能战之士,每十人派出一名星月湖军
士指挥。

  程宗扬不敢久留,立即带着吴战威和敖润回到城上。

  三个营的星月湖军士合力,终于挡住兽蛮营的攻势。这会儿兽蛮营已经退出
城墙,一群胆壮的民夫不停挑着士敏土、粗沙、碎石上来,混合后灌进裂缝。

  桓歆和石胖子已经在城上待了一阵子,没有看到想像中的人兽恶战,血肉横
飞的场面,两人都松了口气,脸色也回了过来。桓歆早把大氅和外袍丢了,带着
几名护卫,自己一身劲装,背弓带矢,收拾得跟打鸟的一样。石胖子还是老脾气
不改,也改不了,虽然护卫比桓歆还多,但上个城都得几个婢女扶着。

  臧修寸步不离地跟两人,偶尔有失去准头的冷箭飞上城头,都被他抢先一步
拨开。程宗扬发现,臧和尚确实是很吸引女人的注意,那些美婢频频偷眼看他,
臧和尚也摆出气宇轩昂的架式,有意无意显露自己胳膊上的肌肉,搞得一群美婢
眼睛直亮。要论长相帅气,苏骁能甩臧和尚两条街,可论起泡妞的本事,臧和尚
能甩出去苏骁两光年,难怪这花和尚会有一妻一妾。

  桓歆和石胖子先是对着城墙上水一样乱洒的血迹一惊一乍,看到一条断肢都
要嘀咕半天,随着尸体越来越多,两人的一惊一乍都不够用了。这会儿又换了新
鲜的,围着那些民夫,看他们用士敏土灌浆瞧稀奇。桓歆甚至还蹲下来摸了摸那些
泥浆。

  看到程宗扬上来,桓歆「嘿嘿」笑了两声,抬起手,让石超的美婢擦干净,
一边笑道:「江州这破城没想到修得够结实的。从哪儿弄的石料?我瞧着有几根
足足一丈来长,里面还有竹片,看着就稀罕。还有,这灌泥浆干吗呢?」

  程宗扬指了指泥浆,笑道:「你看的就是这个,士敏土。」

  「你跟云执事打赌,盖临江楼的也是这个?」

  「没错。这城堞、悬楼,还有前面的堡垒,都是士敏土做的。你看那些堡垒,
前后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建成,如果不是兽蛮人用了妖法,连投石机都砸不动。」

  石超道:「程哥,这士敏土是哪儿来的?」

  「不瞒你说,这是我商行的货物。」程宗扬拿了把士敏土,「就是这样,作出
来就像碎粉,拿水一浇就成,晾干比石头还结实。你看这条裂缝,今天灌上拌好
的混凝土,明天就一凝固,补得严严实实。」

  桓歆呼了口气,「这倒是好东西!」

  石超眼巴巴道:「程哥,这士敏土怎么卖的?」

  程宗扬笑道:「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不过今天来不及,改天再谈。」

  臧修忽然叫道:「敌人上来了!」

  程宗扬瞥了一眼,来的不过是小股宋军,为首一个似乎有点眼熟。这点兵力
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臧和尚喊这么响,不过是给两位公子一个吹嘘的机会。

  「桓兄、石兄,退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还要去北门看看。」

  桓歆也看到宋军不多,拍着胸膛道:「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小的们!都跟我
来!」

  整个江州城周长不过十一二里,程宗扬用了小半个时辰便环绕一圈。说是巡
视,其实是藉机多吸收些死气。但北城和西城的战况,远不及东、南两处惨烈。
北门有侯玄坐镇,防守最为轻松。龙卫军几乎连城墙都没摸到,就被击溃。西城
的水门只有宋军的轻骑游弋,开始还对着城头叫骂两声,等城上的军士换上龙雕
弓之后,那些骑兵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南门的战事仍在持续,宋军的攻城器械大半被击毁,城下火光四起,都是燃
烧的轒辒车和云梯。那些巢车本来就不是专门攻城的器具,隔着百余步与城上对
射。但随着星月湖军士用上龙雕弓,宋军的射手已经落了下风。

  天色微微发亮,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可宋军仍然没有退却,仿佛在酝酿
着更强烈的攻势。

  宋军众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踌躇满志,看着己方攻势一波一波被化解,轒辒
车、云梯、冲车、巢车、投石机……这些攻城的利器一一折戟沉沙,此时都鸦雀
无声。

  夏用和头也不回地说道:「张亢,你看呢?」

  张亢自从说过江州士敏土,就默不作声,这会儿道:「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
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众将人人色变,李宪也是通兵法的,一听张亢引用这段话,就暗自跌脚。这
个张亢,自己好不容易把他一个小小的都头拉到身边,与众将待在一处,他一开
口就公然打主帅的脸。夏用和睚眦必报,岂是好惹的?

  夏用和却没有生气,「你是说打不下来?」

  「贼寇久备,上下同心,坚城如铁,蚁附攻城必定无功。」

  「那你说说看怎么打合适?」

  张亢毫不犹豫地说道:「临、穴。」

  这两个字是军事术语,临是堆土为山,一直高过城墙,利用宋军擅长远射的
威力,克敌制胜。穴是地道,通常情况下,并非靠地道渗透到城内,而是挖到城
墙下方为止,用木桩支撑坑道,完工后烧毁木桩,使城墙下陷,用来摧毁城墙。

  夏用和紧逼着问道:「贼寇弓矢劲利,如何堆成土山?」

  「幔。」

  夏用和倏然回头,鹰目盯着张亢,片刻后忽然大笑起来,「王信!你手下有
这等人才,还等什么!」

  王信在三川口一战负伤,一直在军中赋闲,此时待在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
落里,众将的讨论也不插话,好像没他这个人似的。听到主帅的命令,他挺身跨
出一步,单膝跪地,「请大帅令!」

  夏用和丢下一枝令箭。

  王信捧起令箭,大声道:「得令!」然后回身喝道:「儿郎们!抄家伙!」

  程宗扬走了一圈,又赶到南门,这会儿不但城下的宋军,城上的守军也伤亡
惨重。城上备的士敏土石料已经耗尽,受伤的民夫不时发出惨叫。

  孟非卿一指下面的宋军,「若是岳帅还在,此时便精兵尽出,直攻敌军中军
大营。」

  「岳鸟……岳帅够猛的啊。老大,岳帅的修为跟你比怎么样?」

  孟非卿道:「岳帅不败的威名岂是白来的?人力有时而穷,岳帅却是万军丛
中越战越勇,敌军越多,厮杀越惨烈,他出手威力越大。我孟非卿自负豪杰,但
这种大战,要不了一两个时辰便真元耗尽,岳帅却从来没有力竭难支的时候!」

  程宗扬心里一动,孟老大描述的岳鸟人越杀越猛,不会是和自己一样……

  宋军的攻势忽然一顿,接着便阵后那支一直没有动静的军队开始动作。他们
没有携带武器,这会儿掀开大车,里面都是锄头、铁铲之类的工具。接着十几名
军士将掩车的皮革、布幔张开,形成一道高近丈许,宽数十步的屏障,将携带工
具的军士掩护起来,然后一层一层向城墙逼近。

  这种皮、布制成的软幔是弓箭的克星,大多数箭枝射过去就钉在上面,即使
能够穿透,也不知道目标在哪里。对付这种布幔的利器是投石机,但江州城没有
一具。

  宋军逼近到城前百余步的位置,就停下来开始掘土。数千人挥起锄镐,远处
只能看到布幔后面泥土纷飞,就像一个大工地,还是环保型的。

  此起彼落,一时间泥土纷飞,江州城前仿佛变成一个大工地。

  程宗扬讶道:「这是在干什么?」

  「堆土山。」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孟老大在晴州给自己讲过,一时没想起来。看着宋军热
火朝天地干活,程宗扬牙痛似的吸了口凉气。这是最笨拙最低效的攻城战术,但
也是对付江州最稳妥最有效的战术。宋军虽然屡挫,兵力仍远远超过江州,只要
他们守在城外,城中就难以出击,只能看着土堆越来越高。

  孟非卿道:「他们多半还在挖地道,掘出的土用来堆山。」

  程宗扬苦笑道:「如果不是铁丝网用完了,我们这会儿通过地道,从堡垒杀
出去,就要他们好看。」

  说话间,东城传来军报。程宗扬接过来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刚才宋军攻击
东城,己方伤亡十五人,只留下对手五具尸体,这是双方交战以来,比例最悬殊
的一次。

  「怎么回事?」

  「是桓公子和石公子的护卫。」

  宋军攻城的人数不多,桓歆有意露脸,把守城的星月湖军士和佣兵支开,自
己亲自带着护卫防守。谁知这股宋军在星月湖军士手下走不了几招,对付这些豪
门的看家护院却是一打一个准。为首一名都头一上来就挑翻两名护卫,那些护卫
刚退后重整旗鼓,后面十几名宋军就一窝蜂上来,当场就有超过十名护卫被宋军
击杀。

  他们不知道这些宋军都是刘宜孙振臂一呼找来的勇悍之士,即使在捧日军也
算得上精锐。如果不是臧修见势不妙,怕宋军大部队抓住机会破城,出手救援,
这些护卫只怕就在两名少爷眼皮底下被全歼了。

  护卫中不是没有好手,但这些世家子弟平时靠名头都能压死人,护卫武功高
点低点差别不大,倒是一些嘴上会来事的容易混成贴身护卫,是不是花拳秀腿无
关紧要,反正欺负良民是够用了。

  程宗扬哭笑不得,桓歆和石超这把米亏得有点大了。只盼着他们带来的部曲
不是这种水货。

  随着宋军改变策略,战事陷入僵持。天色渐渐发亮,城墙下烧毁的攻城器械
冒出滚滚浓烟。宋军派出几支没有携带武器的小队,将死伤的同伴运回金明寨大
营。城上的守军很有默契地没有开弓放箭。一夜鏖战,交战双方都成为疲兵。宋
军换上生力军防护堆积土山的军队,城上的守军也换了一遍,昨晚参战的星月湖
军士、佣兵和民夫都撤下城休息,不多时城中便鼾声处处。

  昨晚一战,虽然试探的成分更多一些,但战况的惨烈比起六朝任何一场攻城
战都不逊色。惨重的伤亡失双方不约而同的采取守势。宋军埋头堆土山挖地道,
星月湖大营也暂时没有力量出击。

  守城战最怕的就是这种闷围闷守,毕竟再强悍的军士也是人,不可能每天十
二时辰都保持警惕。相比之下,防守一方的状况要好得多,星月湖军士为信念而
战,士气不用鼓励。佣兵的士气与赏金成正比,只要有足够的金铢,士气就能维
持在一个夸张的水准。至于民夫,他们的士气大多建立在星月湖主力的基础上。
星月湖军士一胜,就士气大振,一旦受挫,就成了惊弓之鸟。

  程宗扬也支撑不住,被崔茂替换下来之后,便回到客栈。他解开衣服,肩头
的伤口扎进去寸许深浅,昨晚恶战时没有留意,这会儿手臂几乎都抬不起来。

  「星月湖大营有作饭的,有搞情报的,还有跳大神的,居然没有医生,还得
从宁州请。真是邪门儿……」程宗扬呲牙咧嘴地解开包扎的布条,一边抱怨。

  小紫一手支着下巴,笑道:「萧五说,以前营里有医生的。」

  「是吗?」程宗扬随口应了一声,忽然醒悟过来,「光明观堂!」

  光明观堂以前与岳帅的星月湖大营交好,星月湖大营的医生都是光明观堂门
下弟子,双方翻脸之后,光明观堂撤走了全部弟子,星月湖大营也不再有随军的
医生。

  「光明观堂为什么和星月湖大营决裂?总该有个原因吧?」

  「姓岳的要造反啊。光明观堂当然不肯跟他们干了。」

  程宗扬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瞎扯。岳鸟人在宋国大权独揽,进宫就和回
家一样,还用造反?再说了,真要造反,用的罪名还会是莫须有?」

  「大笨瓜。要等到姓岳的举旗造反,谁还能制得住他?当然是要先下手为强
啰。」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这还真有点可能。但岳鸟人那么嚣张,搞得满世界都
是仇人,怎么会一点反抗都没有,老老实实地被就地正法了呢?

  这个问题别说自己,恐怕孟老大他们也回答不了,一时半会儿也不用去想。

  程宗扬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道:「我去打坐,不许人打扰。」

  小紫没说什么,只唤了雁儿去烧水,准备汤浴,等他打坐出来清洗伤口。

  程宗扬盘膝静坐,将吸收的死气一一化解,一个时辰之后才睁开眼睛。手臂
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还没有完全愈合,但已经不影响用力。丹田的真气又
多了不少,但距离第六级还差得远。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城上的疑惑,岳鸟人作为
天生晕血的菜鸟,偏偏还组建星月湖大营,四处打仗,而且越打越猛,不会是和
自己一样,也有生死根在身,靠战争来吸收死气吧?

  ……很有可能。但即使有,也是他最大的秘密。除非那鸟人复活,否则任何
人也没有答案。

  程宗扬抛开思虑,从静室出来,一边道:「死丫头!」

  小紫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大笨瓜。」

  程宗扬推门进去,笑咪咪看着她。

  小紫白了他一眼,「想找雁儿吧?」

  程宗扬干笑两声,自己刚化解死气,正有点这个心思,没想到就被死丫头一
口道破。

  小紫忽然眨了眨眼睛,「程头儿,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卓美人儿,你难道不想
她吗?」

  「对啊,有好几天没见她了。你不会刚解了焚血诀,就把她分尸了吧?」

  「切开能当两个玩呢。」小紫笑吟吟道:「一个大美人儿,一个小美人儿,
你选哪个?」

  小美人儿是雁儿,自己这时候给她开苞,恐怕这个小美人儿承受不住。卓贱
人这些天不知道被死丫头搞什么名堂,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己倒有些好奇。

  「那就大美人儿吧。」

  小紫扬声道:「阿梦。」

  「你叫梦娘干嘛?」

  「你不是选了大美人儿吗?」

  「我是要卓贱人好不好?」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死丫头,你明知道梦
娘不能用,还叫她来干嘛?」

  小紫哂道:「怪不得你那么大方说不碰她,原来早就摸过了。」

  程宗扬板着脸道:「她跟着我混饭吃,我多少对她了解一下有问题吗?」

  程宗扬说得正气凛然,肚子里却在叹气。自己可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梦娘
不仅仪态万方,美艳迷人,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万种风情,更重要的是她什么都忘
掉了,就像一张白纸,任自己书写,那种熟艳贵妇与幼稚的混合体,对自己极具
杀伤力。在筠州的时候,自己摸也摸过,搂也搂过,可就差了临门一脚,没有享
受到她的美肉。不是自己品德高尚,而是无能为力。

  天知道梦娘身上下了什么禁制,除了一张妙趣横生的嘴巴,下面两个美穴都
是中看不中用。后庭还好一些,臀白如雪,肛嫩如菊,但后庭只能勉强伸进一根
小指,再粗就像肛肉里就像有个铁箍一样,无法扩开分毫。前面的美穴更是连插
也插不去,根本就是件纯粹的观赏品。

  程宗扬打定主意,再撞上黑魔海的家伙,无论如何也要抓个活口,问清楚梦
娘身上的禁制怎么解?不然光这么只能看不能吃,想起来心里就跟长了毛似的。

  「死丫头,梦娘身上的禁制真不能解?死老头……殇侯行不行?」

  「殇侯是毒宗,他们是巫宗,你说呢?」

  程宗扬唉声叹气,「这死老头,也太没用了!」

  小紫忽然眨了眨眼睛,给他使了个眼色,程宗扬心下会意,起身打着呵欠伸
了个懒腰,忽然身形一晃,一把将雁儿抱了进来。

  雁儿准备了汤水沐浴,芳心忐忑地在房内等了许久,却不见动静,不禁又是
委屈又是疑惑,大着胆子过来。谁知道刚到门口,就被主人一把抱住,一张玉脸
顿时红透了,「公子……」

  「真香。」

  程宗扬在她颊上亲了一品,然后抬起头,一脸坏笑地看着小紫,想让死丫头
知趣点,免得耽误自己来给雁儿开苞。没想到小紫也露出一丝坏笑,慢悠悠道:
「刚才萧五来,请你去大营开会。你正在打坐,我就让他走了。」

  程宗扬满腔欲火都被这盆冷水浇得干干净净,气急败坏地匆忙束上衣带,叫
道:「死丫头!你明知道有事,还跟我废这么多话!」

  …………………………………………………………………………………

  程宗扬飞一般赶到中军大帐,会议已经结束,只有孟非卿还在等他。

  「宋军增兵了。西部六州的厢兵,大概三五万人。」孟非卿开门见山地直接
说道。

  「三万人还是五万人?」

  孟非卿挑了挑眉头,「恐怕夏用和都不知道。」

  厢兵吃空额比禁军严重得多,准确数字只有天晓得。看到孟非卿沉着从若,
程宗扬也安下心来,笑道:「贾师宪可帮了我们大忙,来得越多,败得越快。如
果都像选锋营那种的,来个七八千,咱们就该去宁州了。」

  孟非卿微微摇头,「我上次去宁州,与萧侯约定,星月湖大营绝不过江。」

  程宗扬怔了一下,难怪这边打得天翻地覆,萧侯出自石头城水师大营的两万
精锐,却始终不见踪影。

  「不用多想。如果不是萧侯,星月湖大营根本没有起兵的机会。萧侯拿出江
州,已经仁至义尽。」孟非卿微微一笑,「总不能让萧侯替我们打这一仗吧。」

  「那就是一点援军都没有了?」

  「师帅的左武一军覆师塞外,左武二军虽然挂着师帅的名字,实权却在吕氏
手中。」孟非卿忽然停住,「你在想什么?」

  程宗扬一手揉着太阳穴,一边闭上眼睛,在头脑中飞快地将线索一点一点拼
接起来:王哲兵败身死,萧道凌玄武湖之战,星月湖大营割据江州,宋国禁军出
兵讨伐……

  片刻后程宗扬睁开眼睛,目光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孟非卿道:「如何?」

  程宗扬呼了口气,「我在想,如果这是有个人一步一步逼星月湖大营起事,
筹划借汉晋宋三国之力,将聚集在江州的星月湖余部一网打尽……这个人是不是
太神了?」

  程宗扬虽然是猜测的口吻,孟非卿表情却严肃起来,从汉国到晋国,再到宋
国,六朝一半都被操弄在掌股之间,这个势力未免强大得匪夷所思,想一想就不
太可能。可程宗扬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良久,孟非卿道:「星月湖大营不是那么好啃的。」

  程宗扬却有另外的疑惑。筠州常平仓数十万石粮食被大火一焚而空,前线已
经缺粮,宋军昨晚连夜攻城,也许正是掩饰他们所处的困境。而贾师宪调集厢兵
增援,最让自己捉摸不透,宋国粮价已经超过一贯,难道宋国朝廷还有足够的物
力财力继续消耗下去?

  宋国如果能撑下去,就轮到星月湖大营麻烦了。现在星月湖大营已经伤亡过
半,即使大部分伤员还能再上战场,也无法与宋国的倾国之力对耗。像昨晚的攻
城战,再来上七八次,星月湖大营也被耗干净了。

  「说说守城战吧。」程宗扬道:「我看这样守下去恐怕不行,无论如何也要
让宋军二月之内退兵!」

  「三天之后,我安排了一场劫营。」

  「土山?」

  「金明后寨。」孟非卿在沙盘上点了点,「到时由你领军。」

  程宗扬却道:「我不去。」

  孟非卿抬起眼。

  「老大,我知道你想让我多立点功。不过,江州这一战不是战场上就能解决
的。」程宗扬道:「即使劫营大胜,宋军还能不断调集军队。战场争锋,杀敌一
万,我们就算只损一百,也损不掉二十万宋军。而宋军禁军、厢军、乡兵不下二
百万,至少能调动五十万。」

  孟非卿目光微动,「你说经济战?」

  「没错。我有七成把握可以断定,宋军昨晚的进攻是因为缺粮。只要宋国粮
价持续高涨,贾师宪终有支撑不住的一天。」

  孟非卿道:「你说的经济战,我还没有全明白。但我信得过你,究竟要怎么
打,我们全听你的。」

  「好!」程宗扬意气风发地说道:「战场上的事交给你们,战场外的事我来
办!老大,来谈谈入股的事吧!」

                第八章

  从营帐出来,程宗扬步履轻松,这一趟算得上满载而归,孟非卿全盘接受了
他的入股计划,把鹏翼社以及星月湖大营暗中操控的产业,全部交给自己打理。
把秦桧、吴三桂等人全部放在筠州作粮食生意,未免屈才,鹏翼社的分支遍及六
朝,这一下死奸臣就有了用武之地。

  程宗扬忽然生出一丝奇特的感觉,他猛然扭过头,只见远处一间营帐前,一
个人正冷冷盯着自己,却是月霜。

  月霜没有开口,只冷冰冰看着他。两人四目交投,并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情
愫。月丫头的目光就像神臂弓射出的利箭,锋利无情,好在自己的脸皮堪比龙鳞
盾,尽可以支撑得住,甚至还有余暇打量她的纤腰美腿。

  月霜目光越来越冷,忽然一手伸进腰侧皮囊。程宗扬脸上挂着近乎无赖的笑
容,却暗中戒备起来,一手握住刀柄。她要想跟自己玩命,也得看看自己的修为
到了哪个境界!

  月霜雪白的手掌从囊中取出一副墨镜,然后戴在脸上,遮住冰冷的目光,接
着转身离开。

  程宗扬心里的古怪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秋少君那小子
的身影,索性一横心,远远跟在后面。

  月霜在星月湖大营专门有一处营帐,但她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朝营外走
去。程宗扬衔尾追去,却见她越走越远,位置也越来越偏僻。反正自己现在的修
为比她高出一截,月霜真翻脸也不用担心小命。程宗扬壮起胆子,保持着十几丈
的距离。

  江州的居民已经尽数迁走,两侧的房舍都落了锁,街市中空荡荡没有丝毫声
息。月霜头也不回地在前走着,忽然转身,消失在一条小巷内。程宗扬跟过去,
巷内却有一扇小门。这里似乎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但房主早已搬迁,已经很
久没有人居住。

  小门通往后院的柴房,一进去便看到月霜的背影。柴房没有窗户,只在墙上
开了一个透光的小孔,月霜站在角落里,背景冷硬得仿佛一尊冰雕。

  程宗扬过去一把抱住她的纤腰,月霜身体猛然一僵,本能地抬手撑住他的双
臂。单论实力,自己这么抱住,肯定不会被她撑开,但程宗扬没有用力,只运功
护住自己的要害。果然,月霜放下手,没有再挣扎。

  程宗扬先解下她的真武剑扔到一边,然后飞快地检查了一遍她身上可能藏武
器的几个位置。片刻后,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月霜一动不动,但握紧的拳头和僵直的身体显示出她的愤怒。从后面看不到
她的表情,她玉颈犹如象牙,隐约能嗅到一丝冷幽的淡香。

  程宗扬动作熟练地解开她的衣带,将月霜的长裤一褪到底,然后搂着她的身
子,倒在草堆上。

  「新铺的稻草,还挺整齐嘛。」程宗扬嘻笑着说道。

  月霜直直躺在草堆上,红唇漠然闭着,没有一丝表情,茶烟水晶制成的墨镜
遮住她的目光,看不到一丝神情。

  程宗扬伸手去解她的上衣,月霜手一动,握住襟领。程宗扬心里哼了一声,
把她上衣推到腰上,然后抓住她薄绢裁制的亵裤,用力扒了下来。

  柴房昏暗的光线,仿佛被白玉般的肤光映亮。显露出月霜下身一丝不挂地裸
露着,她肌肤仍有些像缺乏血液滋养一样的洁白,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勾勒
出胴体美好的曲线,仿佛一双玉璧,放在还带着阳光气息的金黄色稻草上。

  「喂,知道你是来道歉的,给个笑容好不好?」

  月霜冷漠地闭着嘴,一言不发。

  程宗扬才不管她,握住她的脚踝,一把将她双腿拉开。月霜没有反抗,光洁
的双腿仿佛一柄玉扇,带着白滑的光泽在程宗扬眼前张开。玉股间柔美的玉户仿
佛一朵晶莹润泽的冰花,在自己近在咫尺的位置绽放出来,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
露。

  虽然已经开过苞,月霜的秘处仍像处子一样娇嫩。往日的交合似乎没有在她
肉体上留下丝毫痕迹。程宗扬欣赏着她的美穴,然后抬起眼,带着一丝坏坏的笑
容道:「喂,月丫头,高兴一点。你瞧,大家还是很有默契的嘛,一看到你戴上
墨镜,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这该算是知己了吧?」

  月霜仍然冷冰冰的没有反应,那只墨镜映出自己的面孔,看起来有点像小丑
一样可笑。

  程宗扬心头火起,用双膝顶住她赤裸的双腿,痛痛快快脱下衣物,然后赤条
条趴在月霜身上,身体一挺,将怒涨的阳具捅进她柔软的蜜穴。

  肌肤相接,能明显感觉到月霜身体的紧绷,也不知道这丫头压抑了多么强烈
的愤怒,才容忍自己这么一个无耻之徒进入她的身体。

  月霜下体不但紧密,而且没有多少淫液,触体冰凉。程宗扬放慢动作,一边
用炽热的阳具慢慢开发她的蜜穴,一边道:「这会儿大家都这么熟了,你还干嘛
绷着脸呢?」

  月霜手指抓住衣襟,纤手捏得发白,明显只允许他进入自己体内,却不肯与
他有更多的亲密接触。

  程宗扬越发不爽,自己虽然对小紫说过,自己作为一个宽容的男人,从来不
在乎女人是不是只爱自己的肉体,但月丫头是被自己开的苞,女上位之类的体位
大家也做过,这会儿都躺在自己身下了,还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
搞得自己跟强奸似的,这是来道歉还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程宗扬俯身去亲她的小嘴,月霜立刻侧过脸,不让自己接触。程宗扬心里大
骂一声:好你个月丫头,今天不把你干翻,老子就不姓程!

  火热的阳具在少女温凉的蜜穴挺动,程宗扬耐着性子,等月霜下体不那么干
涩,然后突然挺身,阳具猛地全根而入,重重干在她花心上。

  月霜身体颤抖了一下,咬紧牙关。

  卓贱人对房中术只是理论派,倒是这些天两人一起交流,多次实践之下,让
程宗扬学到不少东西。太乙真宗的房中术内容庞杂,但对于程宗扬来说,真正的
精华只有两点:一是阴阳融合,以平息自己的戾气,修身进益;二是对双方交合
中身体反应的描述。真正精于此道的高手,通过对方细微的反应,就能对其的心
理和肉体了如指掌,到了那个境界,真可谓要女方死就死,要女方活就活。

  程宗扬房中术的修为还差得远,但对付月霜这样的少女已经足够了。从见面
到现在,这丫头一个字都没说过。程宗扬也不再废话,他把九浅一深的基本口诀
扔到一边,上来就是一番狂抽猛送,阳具每次都是尽根而入,一口气连干了百余
下,次次都干到她的花心。

  月霜死死咬住牙关,任由他在自己体内大肆挺动,就像一具冰做的美人儿一
样,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程宗扬一点都不担心,他紧贴着月霜的胴体,感受着她肉体细微的反应,包
括她蜜穴在阳具磨擦下轻微的悸动。忽然他肉棒一挺,对着左侧一轮猛攻。那只
蜜穴立刻哆嗦着收紧,月霜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红唇抿紧。

  不等月霜一口气松开,程宗扬又换了方向,阳具对着她蜜穴右侧狂插猛送。
程宗扬怪笑道:「月丫头,你的小嫩穴都被我肏热了,又紧又暖,就像一张又乖
又甜的小嘴,给大爷舔鸡巴。」

  月霜侧到一旁的面孔愤怒地扭过来,即使隔着墨镜,仍能感受到她眼中喷薄
而出的怒火。

  程宗扬趁机用力一压,小腹顶住她柔润的玉阜,用力一磨。月霜的身体像触
电般颤抖起来,原本的唾骂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声无法抑制的尖叫。

  程宗扬早就感觉到自己左右交攻之下,月霜的花蒂渐渐充血涨起,却在抽送
时有意避开。这时突然合身压住,将她花蒂紧紧挤住,用下腹研磨,顿时打破了
月霜强忍多时的欲望。

  即使月霜再不情愿,蜜穴也不由得春潮涌动,湿腻的穴口不住收紧。程宗扬
的挺动愈发迅猛,月霜只觉得他硕大而坚硬的阳具密集地捣在自己花心上,节奏
密不透雨。接着那根火热的肉棒向上抬起,硬梆梆的龟头带着强烈的热量,顶住
蜜穴上方的肉壁,用力捣入体内。在月霜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肉体的反应之前,身
体就猛地绷紧,下体仿佛被粗大的阳物塞满,剧烈的刺激让自己无法呼吸。

  再这样下去,月霜预感到自己将无法控制自己肉体,不知道会表露出怎样的
羞态。她松开衣领,勉强抬起手,推开身上那个无耻的男人。

  程宗扬一手握住她纤细的双腕,推到月霜头顶上方,然后伸出右手,连解带
扯地将她上衣拉开。一对坚挺的雪乳暴露出来,在月霜胸前微微战栗。

  程宗扬没有张手把玩,而任由那对雪乳暴露在空气中,然后发出一声令任何
女人听到都会面红耳赤的淫笑,「月丫头,你的奶头硬起来了啊!」

  月霜玉脸一下涨得通红,雪乳上两只红嫩的乳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硬,
绷紧的乳晕让乳头翘得更高。

  趁月霜心神被发涨的乳头引开,程宗扬一手伸到她臀下,抓住她冰玉般的臀
肉向上托起,阳具笔直贯入。月霜只觉自己蜜穴像要涨开一样,那只火热的龟头
顶住花心,接着开始旋转。

  月霜窒息一样张开红唇,头颈向上昂起,片刻后,她发出一声悲鸣,蜜穴剧
烈地收缩起来。

  「差不多一柱香时间吧,」程宗扬坏笑道:「月丫头,是不是很爽啊?你的
小妹妹流了很多水呢。」

  月霜吃力地屈起膝,向他腰侧顶去。程宗扬哈哈一笑,阳具用力一挺,月霜
的膝击到了中途便失去力道,软绵绵贴在他腰间。

  「月丫头,你下面比以前更好玩了呢。不但够紧够暖,而且水也多。一会儿
工夫就高潮了……」程宗扬在她高潮的蜜穴中用力抽送,一边道:「哦,就是发
浪……看,泄得到处都是……」

  月霜两手被程宗扬按住,她上身衣衫散乱,下身一丝不挂,光洁的玉体赤条
条在草堆上挣扎着。下体被阳具插入的部位淫液四溢,雪白的臀肉被那个混蛋抓
在手中,不断向上抬起。她玉户像鲜花一样绽放,红腻的穴口在肉棒的进出下不
住翻卷,吐出一波波淫水,将臀沟间流得水汪汪一片。

  程宗扬动作忽然一停,小心推开月霜的墨镜。墨镜下,月霜美目微红,眼角
不住滚出泪珠。

  程宗扬怔了一下,有点难以置信地说道:「不至于吧?」

  「混蛋!」月霜道:「你要干就干好了!为什么要羞辱我!」说到后来,声
音禁不住哽咽。

  「你个傻丫头,这么HAPPY的事,你哭什么?太乙真宗那个教御,姓卓的贱
人,前几天撅着屁股,被我干得魂都快丢了--」程宗扬的声音戛然而止。柴房
的气温似乎一下降至冰点,寒意十足。月霜泪眼模糊地瞪着他,一字一字道:「
卓教御?」

  卓云君在自己手中的事,只有小紫和自己知道,这会儿一时嘴快泄露出来,
只怕要引来数不清的麻烦。

  程宗扬心一横,「不知道吧?那位卓教御平常看着仙姿绰约,上了床可淫贱
得很呢。其实男女之事就是这样,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施出手段,阳具犹如怒龙,在她蜜穴内一通翻江倒海。
月霜顾不上质问,随着阳具的进出,那具雪白的胴体在稻草上不停战栗,白嫩的
肌肤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再没有半点冰冷的寒意。她丝发散开,夹杂着稻草的碎
屑,微微波动,小巧的鼻翼急促地翕动着,发出短促的呼吸声。墨镜被推到眉毛
上,无法遮挡她的眼神,月霜闭上眼睛,那张嫣红的小嘴张开,唇瓣变得温暖而
柔润。

  程宗扬禁不住俯身吻住她的红唇。月霜受惊一样挣动了一下,接着毫不犹豫
地咬住他的下唇。程宗扬没有退缩,楔而不舍地用舌尖挤进她的牙齿,挑弄着她
的香舌。

  月霜噬咬的力度越来越轻,泪水却越来越多。忽然,那根肆虐的阳具变得温
柔,狂风暴雨般的激烈变成一波波雄浑的涌动。身下的稻草仿佛化为海洋,自己
就像躺在浪潮上,身体在快感的波动下一起一浮,随波逐流。

  程宗扬松开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要射了。」

  月霜没有回答,她侧过脸,任由他深深楔入自己体内,将火热的精液一滴不
剩地射入自己花心。

  「不要动。」

  程宗扬伏在月霜身上,阳具插在她柔嫩的蜜穴内,享受着射精后的慵懒感。
月霜玉颊升起异样的红色,体内纠缠的寒毒像烈日下的积雪,一点一点融化,退
入经脉更深处。

  良久,月霜束好衣带,将沾了泪水的墨镜收入囊中,冷冰冰道:「卓教御在
哪里?」

  「你不要问了。」程宗扬道:「秋小子可能已经对你说了,太乙真宗因为争
夺掌教的位子,闹得不可开交。这些事跟你没关系,知道得越少越好。」

  「师帅出自太乙真宗,太乙真宗的事我也要担一部分责任。你不告诉我,我
自有办法知道。」

  程宗扬苦笑道:「你不会是去问小紫吧?」

  忽然人影一闪,月霜闪电般掠到他身侧,接着颈中一凉,寒意森然的真武剑
架在自己颈下。

  「姓程的,不许欺负小紫。」

  「月丫头,是她整天欺负我好不好?你还讲不讲道理?」

  「我不管,她是我妹妹,无论她怎么做,我都要帮她。」

  「你跟她又不是一个娘,说不定你娘跟她娘以前还争风吃醋……干!你玩真
的啊!」程宗扬急忙一挣,颈中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你敢欺负她,即使你逃到天边,我也要杀了你!」月霜说完收起长剑,转
身离开。

  「想走!」程宗扬一声狞笑,双刀连鞘向月霜追去。

  柴房内一阵金铁交鸣声,接着一声闷响,接着程宗扬的声音响起,「打完就
想走,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换个姿势再干一次!」

  「无耻!」

  「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要再说了。月丫头,你的屁股很滑嘛……」

  「呀……」

  「别乱动!免得我不小心爆了你的后庭花。」

  「滚!」

  「晚了!嘿嘿,梅开二度的感觉不坏吧!」

  …………………………………………………………………………………

  程宗扬一身轻松,施施然走向水香楼。吴战威挎刀牵马,跟在他身后。

  和月丫头搞搞花样确实能愉悦身心,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扩股计划。盘江程
氏这个名为世家,实为公司的组织以前是十股,现在星月湖大营加入之后变成十
五股,但程宗扬还想把它扩成二十股。

  吴大刀身为股东,程宗扬也没有瞒他。对于星月湖大营入股,吴战威没有半
点意见,倒是觉得能和星月湖八骏同列股东,面上大有光彩。

  程宗扬笑道:「这就是原始股的好处了。吴大刀,咱们要现在才遇上,你想
入股可没那么容易。」

  吴战威「嘿嘿」笑了两声,「股东啥的,我也不懂。就是跟着程头儿觉得踏
实,眼下我老吴婆娘、娃都有了,以前哪儿想去。不过程头儿,你想让那些公子
哥儿入股,我想不通。」

  「吴股东,我再给你解释一遍。」程宗扬道:「按我以前的想法,士敏土、拉
链、霓龙丝衣,都是能赚大钱的东西,自己拿着发财,管他别人呢。但现在看,
吃独食恐怕吃一半就被人砸了饭碗。想把发财的饭碗捧得牢,就要多拉一些靠得
住的人,就算分出些利益,但能省不少事,也多出不少方便。」

  「清河张氏、陈郡谢氏、颖川庾氏、陈郡袁氏、谯国桓氏、太原阮氏、河东
柳氏、金谷石氏……这些世家子弟虽然纨裤了些,但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如果
能把他们拉为股东,至少在晋国,我们盘江程氏就稳如泰山--喂,泰山是在汉
国吧?」

  「没错。」吴战威抓了抓后脑勺,「程头儿,我还是觉得有点别扭。孟老大
没得说,我吴大刀跟那些公子哥儿可尿不到一个壶里。」

  程宗扬笑骂一句,「得了,我来办吧。反正我股份比你多,你说了不算。」

  两人说笑着进了水香楼,刚上了楼,旁边一扇格子门忽然推开,兰姑掩着半
裸的娇躯从房内出来,满脸红晕,一看就是刚和人欢好过。

  程宗扬停住脚步,「兰姑跑到这儿来偷吃了。谁在里面?」

  兰姑笑啐一口,「你自己看好了。」

  程宗扬好奇心起,往门里看了一眼,不禁大笑起来,「秋小子!是你!我说
你怎么没跟着月丫头。」

  「是啊。」秋少君大大方方道:「我来找兰姑,没想到楼里这么多人,还好
这间房没人用。」

  程宗扬看着兰姑走远,挤眉弄眼地说道:「秋小子,好玩不?」

  秋少君认真点了点头,「很好玩啊。我不知道怎么做,都是兰姑教我的。哎
呀,我知道你那天和月姑娘做什么了!」

  程宗扬连忙道:「虫小子,你可别乱说啊!」

  「放心吧。我才不会乱说呢。」秋少君道:「下次你再和月姑娘作那种事,
先跟我说一声,我好躲远一点。」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好好好!只要你不乱说就行。」

  秋少君拍了拍衣袖,一脸坦然自若地说道:「好了,我跟兰姑作完了,该回
去保护月姑娘了。」

  秋少君走到一半,忽然又掠回来,小声道:「我问一件事。」

  「什么事?」

  「兰姑和月姑娘的身子谁更软?我猜测是兰姑,对不对?」

  程宗扬虎着脸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和兰姑作过!」

  「咦?你为什么没有和兰姑做过?她不好吗?」

  「秋爷……你还是早点回去洗洗睡吧。」

  「好了好了,不想说就算了。」秋少君一脸不高兴地嘟着嘴走了。

  吴战威看着稀奇,「呵,这小道士看着也不笨啊,这事儿怎么就不懂呢?」

  程宗扬笑咪咪道:「兰姑给他封过红包,没给你封过吧?」

  吴战威琢磨半晌,「还真没有。」

  程宗扬笑过之后,带着一丝感叹道:「兰姑也算奇女子了,这楼里一多半爷
儿们都跟她有一腿。兰姑要是男人,这战绩拿出去,任谁都会羡慕吧?可都是一
样的事,女人来做,怎么感觉就吃亏了呢?」

  吴战威大咧咧道:「本来就是吃亏嘛。男人爽完拍拍屁股走人,女人还得生
孩子呢。」

  「……吴大刀,我发现你说的是真理啊。」程宗扬停下脚步,笑道:「这些
日子憋惨了吧?今晚给你放个假,明天一早再回去。」

  吴战威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我来是办事的。可惜彪子和老四都
不在,我还着今晚跟他们睡一房里,好好聊一晚上。」

  「原来你跑几千里就是找彪子和老四睡觉的?吴大刀,我可认清你了!」

  「程头儿!你可别坏我名声啊!」

  程宗扬哈哈一笑,推开厅门,抱拳道:「诸位兄弟,我来迟了。」

  萧遥逸叫道:「先罚一杯!」

  「成!」程宗扬屈膝坐下,举起酒觞。

  周围贵族满座,美姬如云,灯红酒绿间,他忽然有一种迷离的感觉,分不出
是真是幻。

  「干了!」程宗扬仰首饮尽,一股莫名的强大信心从心底升起。这个世界,
终将有我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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